「沒關系。」權御朝我伸了伸手,可能是見我沒有回應的意思,又收了回去,溫聲道,「快進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能監听繁華,繁華當然就可能會監听我。
誠然,我來權御這里他肯定會知道,不過我們具體聊了什麼,還是沒必要讓繁華知道了。
我跟著權御進去,先問候了幾句他的身體,待他又問了一遍「找我什麼事」後,便說︰「你上次提到了我爸爸。」
權御歷來是個鎮定的人,此刻他目光平靜,微微頷首。
「你願意帶我去看看他麼?」我說,「我想他應該在墓園吧。」
權御沉默片刻,問︰「現在麼?」
「對。」我說,「我保證很快,你要是害怕,也不用進去。」
權御點了點頭,站起了身。
我知道他答應了,也站起來,沖他感激一笑,正要說什麼,他便腳尖一轉,來到了我的面前。
我攥緊了擱在小月復前的手,沒說話。
恢復記憶的事瞞著繁華我是一點罪惡感都沒有,但瞞著權御,我還是挺抱歉的,畢竟他一直對我很好,現在又這麼虛弱。
權御定定地看了我幾秒鐘,忽然輕輕抬手,像以前那樣又溫柔又紳士的撫著我的臉頰,低低地說︰「很開心你願意來找我,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說︰「想了解我爸爸的事,我只能找你。」
「梁醫生知道的更多。」他幽深地看著我,堅持道,「但你選擇了我。」
「我問過梁醫生了,他不肯告訴我。」我不想讓他太開心,免得日後他太傷心,「不然我會找他的,畢竟我丈夫他……」
我正說著,身子就被權御摟住了。
我輕輕推了一下,試圖表達拒絕,耳邊就傳來重重的吸氣聲︰「別擔心,我不怕被連累。」
「……」
「你可以找我做任何事,在任何時間,」他繼續說,「只要那瘋子不傷害你,我不在乎他對我做什麼。」
這下我不得不推開他了,幸好他抱得並不緊,我不至于弄傷他︰「他對你做了什麼?」
權御搖了搖頭,說︰「我知道你在擔心這個。」
「我是說,」我看著他的眼楮,確保他不是撒謊,「我丈夫他對你做了什麼?不要瞞著我。」
「看來是我的表達不夠正確,」權御微微彎起了唇角,雙手按住了我的肩膀︰「我的意思是,你不要擔心,只要你想見我,任何時候都不是問題,只要他不傷害你,我不害怕他傷害我。」
我說︰「所以他沒有傷害你。」
他認真道︰「這不是我要表達的。」
權御這個人什麼都好,唯獨說話時太過保留,總有種濃濃的政客味道,給人以不坦誠的感覺。
于是我搖了搖頭,說︰「如果他做了什麼傷害你的事,請一定告訴我。」
權御微微地笑了,說︰「我去換件衣服,在這里等我。」
權御走後,我獨自坐在會客室里,在老管家進來給我添茶時,試圖跟他聊天,但對方只是客氣而冷漠地應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事實上,權御的所有佣人都是這樣的,一點也不熱情,這樣的家庭氛圍,才能培養出他那麼層層防備的人吧?
不過,繁華的家庭又是怎樣的呢?
繁爸爸治下的家庭環境,應該至少能保持表面上的溫馨吧?
權御很快便換好衣服下來了。
不知是不是我記錯了,今天他這身衣服和他最後和我爸爸見面時似乎是同一套。
不過畢竟過去快半年了,我的記憶這些年又總出問題,也可能是記錯了吧……
我借了權御的車,讓他坐在副駕駛,關車門之前,老管家靠過來,問︰「先生,您確定不需要保鏢嗎?」
權御說︰「不需要。」
老管家看了我一眼,說︰「至少請帶一把槍。」
我發動了汽車,一邊將汽車駛出別墅,一邊用余光瞟了權御的手一眼,問︰「你以前跟我約會時也帶槍嗎?」
「那時我的家人都還在,」權御說,「我死掉也沒有關系。」
我說︰「我查了你的基本資料,你們公司是正經公司,沒有任何擦邊的東西。」
「當然。」權御說,「也沒什麼錢。」
「我的意思是,就算只剩你一個,你又怎麼會擔心自己死掉呢?」以前他明明沒這麼小心的,都是單獨開車見我。
「你知道的,」權御說,「我家人全都死了,在一年之內。」
「全部的嗎?」
我失憶之前權衡還活著,報紙上也沒看到訃告,難道他最終也……
「全部的。」權御說,「為此我在唐叔的建議下,請了一位通靈人士。」
「通靈人士?」
看來人悲傷到極致都容易走入歧途,繁華如此,權御也如此。
「是的,她說我們家被詛咒了,我也將會死于非命,」權御嘆了一口氣,說,「等我死後,我的財產將由親戚們繼承。屆時陪伴我長大的唐叔和這些年老的佣人全都會無家可歸。」
我說︰「抱歉……那你這麼晚還陪我出去可以嗎?」
我是不信鬼神的,但他既然開始信了,會不會覺得我晚上讓他一個身體虛弱的人陪我去墓園,是在害他呢?
「你爸爸是個好人,」權御說,「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
我說︰「看來你們相處得很和諧。」
明明我爸爸那麼討厭權御,他卻還是這麼說,我想听听在確定我不會知道真相的情況下,他會怎麼說。
「並不,他不喜歡我,但如果我有女兒,我也不會喜歡我這樣的男人。」權御語氣平靜,「畢竟我沒有她的前夫富有,不如他英俊,也不如他更會討女人的歡心……哪怕我交出我的全部,他只要隨便付出一點,就能輕易地擊敗我。」
我說︰「我爸爸是這樣看待事情的?」
看來他依舊沒有明白我爸爸拒絕他的理由,雖然我覺得那理由是不對的。
「這是理智,金錢比愛更加穩定,更有保障,」權御說,「他真的非常愛你,他是個好父親,我從不曾被人這樣愛過。」
我有點難過,一時說不出話。
我爸爸是個好父親,對我而言是的,對穆安安呢?
權御說他從不曾被人這樣愛過。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從不曾被父母這樣愛過,也可以理解為,他也知道我從不曾愛過他。
是啊……
找回記憶以後,我立刻就明白,我從不曾愛過他。
當然,這不意味著我仍然愛繁華。
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再也不沒有力氣去追求愛情了。
故事里總是把它描寫得絢爛、純粹又短暫,可人生是冗長而泥濘的,這種感情並不純粹,而是充斥著市儈跟骯髒。
我不想再追求它了。
隨著我的沉默,車內陷入了安靜。
不過我畢竟沒有在發呆,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話題︰「前面要怎麼走?」
路是權御告訴我的,他剛剛只說順著路直走。
「左轉。」權御說。
左轉?
我沒有說話,打了方向盤。
接下來,權御指的路越來越奇怪,跟我記憶中墓園的方向完全不同。
我一方面覺得他估計是在試探我,另一方面,見周圍越漸荒涼,也有點不安,難道我爸爸的墓被遷了?遷到了這種荒山野嶺?
這個錯覺令我害怕。
就在這時,權御忽然說︰「抱歉,我似乎記錯了路。」
我說︰「別急,你慢慢想,我們先去加個油。」
權御點了點頭。
從加油站出來,權御說︰「抱歉,我需要給梁醫生打個電話。」
「別說是我找你。」
「我猜他已經知道了。」他說著,拿起了手機,很快便寒暄了兩句,並詢問了我爸爸墓園的地址。
看來他是在試探我。
很快,權御掛了電話,說︰「他在睡覺,身旁還有女人。」
我說︰「也就是說我丈夫沒打擾他。」
「他今晚不在家麼?」權御問。
我沒說話。
權御把「新」地址告訴我後,我便掉轉車頭,朝墓園駛去。
折騰了這麼一圈,到地方時,已經凌晨一點。
這個時間,可以說有點恐怖了。
車只能開到園外,我和權御一起下了車,四周黑 的,他出來時拿了槍,遞給我說︰「你會用吧?」
「在書上看過。」畢竟這也屬于機械,凡是機械我都喜歡看看,我說,「但還是你拿著吧。」
權御沒說話,將它放進了我的包里。
這個時間段,按說墓園應該是沒人的,但當我們走近時,還是看到了一顆明滅的紅色火焰。
有人在吸煙。
我下意識地看向權御,發現他也在看我,我倆心照不宣地來到最近的大樹後。待遮月的雲散了,才借著月光看清,是穆安安。
她坐在我爸爸的墓前,雖然是側對著我們,但由于距離跟光線的關系,我看不清她的臉。
于是我朝權御使了個顏色,往她附近的大叔走了走。
此時正刮風,沙沙作響的樹葉遮掩了我們的腳步聲,得以讓我們來到離她最近的樹後,也終于能听清她的聲音︰
「……想不到那一次竟然是永別,還以為你這種人會像所有老禍害那樣,活上個八九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