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挽睜開眼,面前的少年目光銳利地落在她身上。
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從他的夢境里出來的。
趙原盯著她看了一會,才淡淡道︰「你在這做什麼?」
傅挽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間,她露出一個笑容,「過來陪陛下啊。」說著,她十分乖順地跪坐在趙原身邊,伸手替他捏肩膀。
少女垂著頭,露出一段潔白的脖頸,烏黑的頭發從肩頭滑下來。
他略微抬眼,從溫泉中走出來。
「擬朕旨意,將明初樓劃給雀美人住。」小皇帝渾身水汽,漫不經心地當著傅挽的面,將濕衣服月兌掉,然後換上干淨的中衣。
傅挽一愣,昨天那座高樓便是明初樓,是皇城最高的建築。
傅挽下意識走過去,問道︰「陛下,這是做什麼?」
小皇帝很喜歡那里,坐在高高的樓頂上,俯視著整個皇城,遙遙可以看到遠處的長安街市。小暴君雖然暴躁陰郁,但是小時候性格很自閉,很不喜歡和別人說話。
他總是一個躲在這里,靜靜地等到天明,然後踩著破曉的晨光回去。
那應該,是一個對于他來說,有點特別的地方。
小暴君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想,你在上面跳舞,是再好不過的。」
傅挽一愣。
「朕今晚,想看你的歌舞。」他踩著木屐走過來,伸手拉住傅挽的手,語氣平靜,「阿雀,陪著朕吧。」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眉心升起一抹郁色。
傅挽忽然覺得心口格外的酸,點了點頭,反握住少年的手,語調很輕,「臣妾會一直陪著陛下的。」說完,傅挽踮起腳尖,抱住了小暴君。
她沒看到,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
傅挽剛剛進宮,其實沒有什麼東西,所以搬家也搬得簡單。
明初樓很高,坐在里面可以听到外面嗚咽的風聲。傅挽換上赤紅色的舞衣,長發被梳成高髻,戴著步搖冠,垂著金葉子流蘇。
胡琴響起,她順著節拍跳起來,像是一枝裊娜的海棠花。
趙原坐在下面,眯眼看著座上的少女。他的唇邊浮現一絲笑意,目光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狂熱,忍不住地跟著少女的舞步。
伴奏的諸人靜默無聲,內侍更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傅挽一甩水袖,足尖踮起,腰肢一晃傾身折腰湊到少年君王面前,對著他露出一個嫵媚的笑意。趙原不動聲地端起酒杯,傅挽借勢取過他手里喝了一口的酒杯,仰起臉一口飲盡。
喝完,便將酒杯放在少年的手上,旋身要走。
趙原伸手,一把攬住她的腰,直接把人抱到自己的大腿上,垂眼看著面前妖媚明艷的女子,微微一笑。
「朕的小雀兒,果然能歌善舞。」他喝了一口酒,指尖拂過少女的鼻尖。
傅挽淺笑,「陛下喜歡,臣妾便會學。」
趙原的笑意冷了三分。
他抬手,松開傅挽,淡淡道︰「換一支舞。」
傅挽的目光掃過伴奏的眾人,音樂頓時一轉,琴音變得莊重清冷起來。
傅挽進去換了一身雪白的廣袖深衣,這才款款走出來,姿態從容端莊。
這是祈禱神明時跳的巫舞,異域沒有,是中原獨有的舞。
她抬手,動作柔軟而優雅,看向趙原的表情莊重而清冷。
趙原端著酒盞的手微頓。
傅挽跳得很入神,這是一支原主並不算喜歡的舞,但是傅挽很喜歡,于是跳起來反而沒有心思去看趙原,而是一點一點地跟著跳起來。
少女衣衫雪白,廣袖翩翩,步履優雅端莊。她站在高台上,配著清淡的古琴音,她像是落入人間的仙子,高貴清冷而干淨。
趙原微微皺眉,忽然出聲道︰「停。」
傅挽毫無所覺,即便是沒有音樂,也跟著自己的節奏跳得從容優雅。
趙原緩步走上高台,猛地一拉傅挽。傅挽猝不及防,一下子跌進他懷里,男人抬手抱住傅挽,唇邊笑意陰郁,「你知不知道,朕的母親,便是跳這支舞得寵的?」
傅挽當然不知道這件事,下意識「啊」了一聲。
他的母親,在他的夢境里簡直是一個瘋婦,整日對著他辱罵毆打。
「那……」傅挽遲疑了一下,「所以,你不高興嗎?」
對方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他淡淡地看向其余人,道︰「都滾下去。」
眾人便屁滾尿流地滾了下去,一時之間,明初樓內只有兩個人。小昏君坐在高台上,隨手從宮燈里拿來一只蠟燭,一邊玩一邊道︰「朕的母親,是個奸細。」
傅挽一個哆嗦,好巧,她也是個奸細。
傅挽默默在小昏君身邊坐下,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經心地看著他手里的蠟燭,忽然開口道︰「陛下,你若是不開心,其實是可以對著臣妾發一會脾氣的。」
趙原沒有說話,只是抬手將那只蠟燭摁熄滅。
「不過,不能太久。」傅挽補充。
趙原輕笑一聲,側目看向她,森森笑意在燭火下顯得很可怖,「朕若是不開心,這闔宮的人都可以殺。」
傅挽輕聲道︰「可他們憑什麼就這樣死掉呢?」
「生死從來不由人。」趙原冷冷道。
兩人的話有些不歡而散的意思,但是傅挽並不想和他吵架,于是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抱住了滿臉暴戾的小昏君,「陛下,臣妾陪著您,好不好?」
小昏君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個笑話,「來朕身邊的人都是有所圖的,你圖什麼?」
她圖他的皇位。
可惜,這是他唯一的東西,他是絕對不會給的。
傅挽靠著趙原,忽然嘆了口氣,「陛下,我圖你的心。」說完,她露出一個明艷妖冶的笑容,湊到男人的面前,眼都不眨地看著他。
這樣的目光,像是他一個人便是她的全世界一樣。
趙原愣了一瞬間,但是隨即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阿雀,朕可不是什麼好人。」他伸出手,戳著傅挽的額頭將她推開,「普天之下,想殺朕的人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