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七 靈江事了 凌康退婚

作者︰五十三參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血幽子雖不精通,但恰好修煉過這一道法門,因此催動冥河血河法,遙相呼喚血靈劍。血靈劍靈識蒙昧,卻有一靈不滅,感應到血河法召喚,立時躁動起來。它本能知曉若是落入精修血河法之人手中,自己還有回復靈識,重歸法寶的一天。因此掙扎之力絕大。

莫孤月察覺于此,立時以北斗劾死戮魂禁法將之禁錮。北斗劾死戮魂禁法雖是殺戮妙法,但用以禁錮虛空靈識,卻別有一番妙用。但如此一來,七尊北斗星神便被困在小洞天之中,不得解月兌,只能盡力鎮壓血靈劍。

血幽子屢次發動冥河血神法,血靈劍雖有呼應,卻似被甚麼法力禁錮,難于到手,喝道︰「莫孤月,你手中乃是我血河宗至寶,若是乖乖交了出來,老子還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如若不然,便吸干你的星斗元神!」莫孤月默然不答,身上騰起一團稀薄星光,將血河真氣阻擋在外。

血幽子大笑道︰「若是你師傅星帝在此,老子自然二話不說,拔腿走人。你不過一個修成金丹的小輩,仗著幾尊星神,也敢與我做對?還是交出血靈劍,免得傷了你們兩家和氣!」

星帝縱橫天下一千載,為人心狠手毒,與他做對之輩大多做了孤魂野鬼,也唯有清虛道宗絕塵道人那等大能,方能活的逍遙自在。若非必要,血幽子實是不欲得罪他門下弟子,但血靈劍委實干系太大,由不得他不出重手。

又等了片刻,見莫孤月冷冷不理,血幽子也自發了性子,喝道︰「既然如此,莫怪老子心狠手辣!將你煉成血河真氣滋補我的法力!」血河翻涌之間,條條血氣貫空交織,結成一朵血焰蓮花,往莫孤月頭頂落來。

這一朵血焰蓮花內蘊血幽子五成功力,壓力絕頂,更兼有煉化污穢之能,還未到莫孤月頂上,便已發出一股絕大吸力,要吸扯著護體星光往血焰之中投去。

莫孤月暗嘆一聲,腦後星光陡然大盛,此時已是夜半三更之時,周天之上群星之中,共有四座星宮為他腦後星光引動,明滅之間,陡然降下四道粗大之極的星光,匯入莫孤月體內。莫孤月一聲輕吟,腦後飛出四道星光,化為四尊星神。這四尊星神並非人形,而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即是民間所稱的四靈。

莫孤月此人心思陰沉之極,他所修煉的根本功法並非北斗劾死戮魂禁法。那北斗星君化身不過是用來掩人耳目之用,他的根本道法乃是四靈四象真法,亦是從《周天星宿魔典》之中演化而來,這套法門威力至大,不在北斗陣法之下。

莫孤月苦心修煉,便在星宿魔宗之中,除了師尊星帝之外,也無人知曉他的根本道法居然這一部四靈四象真法。但今日陰差陽錯,血幽子擺明要將自己誅殺,奪取血靈劍,北斗星神要鎮壓血靈劍元神,生死威脅之下,唯有使出這一部根本道訣。

四靈四象真法取象于周天星宿中的東方青龍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北方玄武七宿,合為二十八宿。分為︰東方蒼龍︰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斗扣女虛危室壁。西方白虎︰奎婁胃昴畢觜參。南方朱雀︰井鬼柳星張翼軫。左青龍,名孟章。卯文。右白虎,名監兵。酉文。前朱雀,名陵光。午文。後玄武,名執明。子文。四象則是太陰、少陰、太陽、少陽,與四靈相合,便可變化無窮。

莫孤月為了修成此法,費盡無窮心里,用盡手段,終于將四尊星神煉成,本擬星帝退位之時,以此法震懾同輩同門,坐上掌教的寶座。此時被血幽子逼迫施展,內心之憤恨可想而知。因此這四尊星神顯化,立時動用全力,北方青龍七宿星光化為一條巨大青龍,搖頭擺尾,長有百丈,盤坐蛇陣,張口巨口一吸,將漫天血河吸入月復中。

南方朱雀七宿化為一只朱雀神鳥,翼展千里,高聲厲鳴。朱雀乃是南方神鳥,秉承南明離火之精而生,專司破邪誅魔,乃是陰郁之氣天生的對頭,尤其對上血河真氣,更是天生的克星。

那朱雀羽冠華美之極,張口吐出一派火光,正是先天七大真火之一的南明離火。血河真氣一遇南明離火,立時被焚化殆盡。雖然四周血河仍舊大浪滔天,卻再也不能隨滅隨生。北方玄武七宿化為一只玄武神獸,高有千丈,其相為龜蛇相纏,所御為北方壬癸神水,此水亦為先天神水,自生陰陽五行,別有妙用,善能抵御天下諸火。壬癸神水一出,便化為一道晶瑩壁壘,將濤濤血河排除在外。

西方白虎七宿化為一只插翅白虎,仰天長嘯,周身泛起凜凜白氣白光,刀光劍光逡巡往來,先天庚金之氣匯聚,化為一道劍網,血河真氣遇上,便被切割的不成樣子,要麼被朱雀的南明離火所燒,要麼被青龍收取。

四靈四象真法一出,正是血河宗法力克星。血幽子驚怒之下,急忙調集法力,血河之中升起無數血魄神雷,又有七道化血刀光刺破虛空,往返殺來。血幽子本擬此番動手,只是幾個不入流的小輩,將本體四成功力化為滔滔血河而來。誰知接連遇上硬茬,屢攻不下,這才有些心焦。

碧霞和尚端坐凌府,沏了一杯香茗,愜意非常。癩仙金船出世也好,飛宮雲闕也罷,眾有緣人得寶而歸等等,皆是泰然處之。等到血幽子血河飛來,這才微微色變︰「居然是血河余孽!此人神通厲害,已是渡過幾重天劫的人物,只怕葉向天等人應付不來。」正思忖要不要出手助葉向天等人一臂之力,忽然眉頭一挑,自語道︰「好,管閑事的來了!且看一山二虎斗!」

血幽子運用血河法力,將葉向天、莫孤月等人困鎖,只是此二人皆是一方掌門弟子,根基雄厚,急切間擒拿不下。沈朝陽沖出血河,血幽子也不去管他,任他飛走。但沈朝陽思忖片刻,吩咐三位師弟道︰「你三人帶了秦鈞師弟先行回山,將此地之事稟告掌教,看他老人家如何吩咐。我要留在此處,助葉兄一臂之力!」

錢師弟道︰「此人法力通天,我等聯手也不是對手,師兄留在此處怕要吃虧,還是與我們一同返回山門,等候掌教發落罷。」沈朝陽搖頭道︰「我若棄太玄派道友不顧,于我正一道清名有損,便是不死在此處,日後也沒臉見人了。你們不必多言,還是快走!」

虛空之中,一處隱秘之極的所在。一座宮殿突兀而起,這座宮殿廣大之極,足有數個金陵城大小。宮殿之中有許多遁光上下起落,來去匆匆。

宮殿最深處一處靜室之中,一個道姑打扮的女子自入定中醒來。這女子生的十分美貌,只是面色深沉,眉宇之間煞氣極重。她往虛空之中望去,雙目中先是有無數星辰生生滅滅,繼而換做了一襲薄紗般的迷霧,迷霧散去,露出一團血光,正是血幽道人。

這女子正是星宿魔宗女長老、蕭厲新拜的師傅喬依依。她望了望那團血光,忽而冷笑道︰「莫孤月也好,蕭厲也罷,是我派去取寶。血靈劍落入我手,你這小小血河孤魂,也敢來搶麼!若不懲戒一番,還要被正道那群老東西恥笑我護不住自家弟子和法寶。」

隨手折斷一根青絲,往上一拋。那青絲如箭上指,倏忽飛出宮殿,直往靈江江邊血光落去。青絲飛行之間,周天星光之中不住有星斗元氣降下,匯入其中。雖是喬依依舉手而為,待到靈江上空之時,已然非復青絲之模樣,而是化為一道橫亙虛空,長有千丈的星光之海!

血幽子又急又懼,再要拖延下去,只怕太玄劍派等正道長老不會坐視,只需隨便來上一位,便足以將自己這尊容納四成法力的分身留下,把心一橫,便要施展血河宗中一門耗費元氣生機的法門,逆轉陰陽,一舉轟破葉、莫二人防御。

那片星光之海已然以雷霆萬鈞之勢砸落下來!血幽子根本不及防備,只能將自家一縷分神化身藏于無邊血河之中,再將血河盡力收攏,做出抵御之狀。無邊星海墜落,直直轟入血河之中,血河先是一靜,繼而無邊血浪被星海之力擠壓向周遭狂噴而出!

這片星海也不知被喬依依動了甚麼手腳,居然蘊有破魔之力,大片星海輝耀,便有大片血河被蒸發的一干二淨,不留痕跡。血幽子只瞧得眥目欲裂。這片血河是他花費數百年苦工,或殺人吸血、或借住聚血魔旗孕育,才化生出來,乃是日後成道的根本,法力之本源,消耗一絲便少一絲,再要運煉回來,便是千難萬難。

血幽子見星海勢大,自知不可力敵,悲嘯一聲︰「喬依依!你壞道行,此仇必報!」卷起殘余血光,施展化血神遁,一溜煙跑了。

星光之海從天而降,將血幽子法力所化血河擊毀了六成,自身也不過消耗十之三四。血幽子一逃,星光之海便沒了用處,忽然光華斂盡,化為一枚光丸,沖破莫孤月腦後星光,落入蕭厲手中。

蕭厲手捧星丸,哪里還不知道是便宜師傅成全自己。這枚星丸所蘊法力在喬依依乃是九牛一毛,卻要蕭厲修煉一家子方可凝練出來,可以省卻他無數苦修之功。蕭厲狂喜之下,忙將星丸貼身藏好。

血幽子滿懷信心而來,本要半路截殺癩仙遺寶有緣之人,得上幾件寶物,誰知雞飛蛋打,反被喬依依一道星光神通,險些將他數百年苦功毀去。待得血河飛走,莫孤月亦帶了蕭厲,身化星光,回返星宿魔宗總壇,尋喬依依復命。

沈朝陽正勒令三位師弟返回師門報信,自己拼盡全力,與葉向天一同,共抗大敵。誰知一團星光之海墜降,將偌大血河一擊破去,血幽子含恨而逃,之前種種反倒成了笑話。

葉向天也自收了滅道靈光圈,望著血河離去,散落群天之辰寰默然不語。沈朝陽飛落下來,說道︰「血河宗居然還有余孽,又修成如此法力,日後只怕正道不寧。」葉向天緩緩道︰「當年剿滅血河一役,本就走了許多血河長老高手。今日之事,家師早有所料。只要本門將地下血河牢牢鎮壓,這些余孽便翻不了天去。」

沈朝陽點頭。他身為正一道下任掌教接班人,自是知曉許多秘辛。那血河宗立派之處極為奇異,地下便有一條滔滔血河,起自何處已不可考,血河宗上下便是靠著這條血河修成絕大法力。

自太玄劍派將血河宗剿滅之後,便在血河宗總壇原址之上移來一座巨山,將血河鎮壓。全派搬遷于此,外人只道太玄劍派強橫霸道,殺了人家的掌教長老,還要霸佔人家的祖庭。誰知太玄劍派此舉正是慈悲心腸,若非將血河入口封鎖鎮壓,被修習血河法力之輩闖入,立時便可借助無量血河修成滔天法力,那時便更加難治。

血河宗余孽之所以對太玄劍派憤恨不已,一面是滅門之仇,另一面卻是太玄劍派將血河入口封鎖,便等如是斷了他們求取玄陰大道之機。

常洪忽然冷哼一聲︰「萬萬沒料到,莫孤月心思如此陰沉歹毒,所修根本道法居然非是北斗劾死戮魂禁法,而是另一種神通。」喬依依一道法術破去血幽子法力,莫孤月的四靈四象真法便露了白,被沈朝陽四人窺到。

葉向天淡淡說道︰「莫孤月所修根本道法乃是四靈四象真法,精微奧妙,不在北斗劾死戮魂禁法之下。」常洪一愣,以他見識眼光,也不知莫孤月所修是何法門,葉向天卻隨口道來,著實令他欽佩不已。

沈朝陽目光閃爍,問道︰「葉兄既知莫孤月所修道法根底,有何法門可以破那四靈四象真法?」星宿魔宗統領魔道萬載,翼護邪魔,乃是正道死敵,若能破去四靈真法,鏟除莫孤月,無疑便可斷去星帝一臂,大大提振正道士氣。

葉向天搖頭︰「四靈四象真法取法于東西南北四靈星相之道,配以太陰、太陽、少陰、少陽四象之法,可謂變化無窮。若欲將他戰敗,唯有以絕大法力或是法寶碾壓,法術變化之上,怕是無有能克制者了。沈兄何不去問貴派張掌教,想必張真人懷有妙法可破。」

沈朝陽點頭︰「血河余孽重現于世,星宿魔宗插手癩仙遺寶,我自當回山,稟明掌教師尊,請他老人家定奪。」這一次下山取寶,雖然危機重重,好在不曾折損一人,且秦鈞已將寶物到手,只需回山借此寶淬煉真氣,便可沖擊元嬰之境,沈朝陽實是不欲久留,便就告辭,攜了四位師弟飄然回山。

凌沖今夜所見所聞,乃是他十幾年中最刺激者,先是見識了各派英杰,繼而又有血河余孽來襲,尤其末了那一道星光神通擊破血河之時,更是令他新潮澎湃,難以自已。心頭暗忖︰「我生平見識除在金陵城之中,便只能在野史閑書中尋覓。今日方知,原來修道之輩,舉手之間,確能移山填海,無所不能。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好在我已拜入太玄門下,自有妙法修習,只要我一意精進,終有一日,我凌沖亦要修成那等法力,笑傲天下,逍遙長生!」向道之心又復堅定了一層。

幾波人馬先後離去,埋伏于靈江,意圖劫寶的邪道妖人也被葉向天與莫孤月聯手殺了個干干淨淨。如今只余葉向天三人,靈江江上諸星投光,江波搖曳,清輝遍灑,若非江中時時還有些殘肢冷血,方才血河來襲,星光斷法的奇景幾疑是在夢中了。

此時已是五更天時分,金陵城中雞鳴之聲隱約可聞。葉向天說道︰「今日時辰已晚,我與張亦如這幾日在金陵城外玄天觀中落腳。凌師弟可先行回府歇息,白日若是有暇,可來玄天觀中尋我。」

凌沖初見這位大師兄不過幾個時辰,心中有千言萬語要問,此時卻不合出口,只得道︰「即使如此,師兄便請先行,小弟白日定去拜會。」葉向天點頭,一道劍光裹住自家與張亦如,騰空而去。

凌沖望著劍光離去,怔忪半晌,這才動身。他先前所騎駿馬,早已被血幽子之血河化去,此時只能靠了一雙腿腳急奔。好在他內功雄厚,腳力極好,身形一展,疾于奔馬,一口真氣于胸月復之間流轉,也不覺疲累。走了半個時辰,金陵城城門已遙遙在望。

此時天已放亮,晨曦遍灑,早有許多小販起個大早,肩挑臂扛著許多新鮮菜蔬,趕著往城中售賣。城門前早已排起了一對長龍。凌沖怔怔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方才眼中還是劍氣縱橫、血光滔天,轉眼入目間卻是如此多彩的市井生活,委實令他有不在人間之感。

「修道修真,去假存真。昨夜所見之輩,無一不是高高在上,超月兌凡俗。卻不知神仙亦是凡人做,我若非仙緣遇合,日後也必與這些人一般,只不過手中多些銀錢,還可多討幾房小妾罷了。末了還要蠅營狗苟,為了生計仕途奔波,臨終之時,病臥床榻,悔恨流涕,哪及得上仙家來去縱橫,長生有望?我定要珍惜仙緣,修成純陽正果,長生不滅,也不負天地生我之身,孕我之魂!」

凌沖雖是凌府公子,卻也無甚麼特權,只老老實實排隊入城。守城兵士也不認這位公子爺,照例盤問了幾句,便即放行。凌沖入城之後,不便施展輕身功夫驚世駭俗,只雙足並用,不一會已回至自家府中。

王朝正自府門口等候,只急的團團亂轉。昨夜癩仙金船雖在靈江出世,但鬧出動靜太大,先是金光萬道,繼而血浪滔天,金陵城中也遙遙可見。普通百姓家還道出了甚麼妖怪,許多人連夜在家拜祭神佛,乞求平安不止。

王超自也瞧見了靈江江邊異景,憂慮二少爺安危,卻也不敢擅離職守。一夜未眠,天還未亮,便在大門之處守望。遙見自家少爺施施然走了回來,心頭一顆大石落地。忙迎接上去,說道︰「少爺,你沒事罷?」

凌沖拍拍胸口,大笑道︰「我能有何事?非但無事,反而得了一件異寶,如今可是好得很呢!」王朝在凌家為僕數十載,侍奉凌家三代,早將凌沖當成了親生兒子看待,見他無事,已是高興無極,聞言笑道︰「異寶不異寶的卻是無甚干系,只要少爺平安歸來,便比甚麼寶物都珍貴!」

二人說說笑笑,入了府中。此時老太太已然起身,一家人圍坐用飯。凌沖躡手躡腳步入飯廳,先給祖母、父母請安,這才坐下,方欲舉起粥碗,便听凌真哼了一聲,問道︰「你昨夜跑去哪里了?」

凌沖低了頭,說道︰「孩兒昨夜心血來潮,不可自持,騎馬往靈江觀潮去了。」凌老太太說道︰「罷了,孩子也不小了,一夜不歸也算不得甚麼。只要不是遇上強盜匪類,便由他去罷。你這個做老子的若是管的太寬,好好的孩子給你管的低聲下氣,日後卻又如何見人?」

凌真低頭道︰「是,母親教訓的是,孩兒知曉了。」他自喬百歲試出凌沖有一身絕頂武藝,便對這個二子有些看不透起來。凌沖一夜不歸,原也算不得甚麼大事,只是他做老子的,內心總把兒子當成不懂事的孩童,習慣了事事替他們安排鋪墊。

凌沖喝了一碗米粥,放下碗筷,儒家的教誨是「食不言,寢不語」。凌真便以此治家,凌家用飯之時,是絕不出言的。凌沖想了想,說道︰「父親,孩兒有要事與父親商量。」凌真瞧了他一眼,又看看老太太,點頭道︰「好,飯後你隨我到書房來。」

凌沖道︰「也請大娘一同移步。」崔氏望了他一眼,心頭十分詫異。凌真思忖片刻,對崔氏說道︰「即使如此,你也來罷。」老太太笑道︰「好啊,你們這幾個皮猴兒有甚麼事瞞著我老太太的?」凌沖笑道︰「女乃女乃,孩兒只是想要進學,央父親尋個飽學的老儒為師。」

凌老太太十分欣喜,笑罵道︰「平日里你父親怎麼說你這小猴兒,便是不肯向學。如今可算改了性兒,你大哥訂了親,你也須懂事些,莫要如以前一般耍些小孩兒脾氣!」凌沖笑著應是,一頓飯一家人吃的十分開懷。

飯後自有丫鬟收拾了碗筷,崔氏先攙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凌真父子先往書房而去。入了書房,父子落座,凌真道︰「說罷,究竟是何事?」他可比老太太精明多了,素知這個兒子十分伶俐,但最厭讀書,冷不丁轉了性子,居然要尋個飽學宿儒求學,其中必有蹊蹺。

凌沖笑道︰「父親,孩兒方才對祖母所言,句句是真。確是欲尋一位老儒為師,攻讀詩書六藝,日後名揚科舉,為我凌家增光的。」凌沖深思熟慮,他仙緣遇合,已然鐵了心隨葉向天回轉太玄山門,求取大道法訣,修煉長生之道。

但凌真治家甚嚴,若無其他理由,只說如山修道,是斷然不會準許的。因此凌沖苦思冥想,忽然記起張亦如乃是當朝首輔張守正嫡孫,張守正不但為官清廉,朝野之中清名素著,自身儒家學問亦即是精深,乃是儒家「氣學」創始之人,主張玩物稟氣而生,死滅則氣散。

凌真亦是十分敬佩,這位老首輔每有著作,必定派人快馬加鞭,趕去京城,購買回來,自己則秉燭夜讀,連連讀誦,十分推崇。若能求得張亦如說動乃祖,推說經人介紹,要去京師拜這位老首輔為座師學習文章學問,凌真定必大喜應允。

凌真奇道︰「你真要拜個座師,安心讀書麼?」凌沖笑道︰「孩兒怎敢欺瞞父親!只是那座師孩兒已然自行選定,只等父親點頭了。」凌真半信半疑,笑道︰「你一個小孩兒家家,足不出金陵城,又怎會知曉這城中有哪些飽學大儒,可堪為師的。」

凌沖道︰「孩兒昨夜在靈江之畔閑逛,偶遇一位好友,他乃是當朝首輔張守正張大人嫡孫,答應孩兒代為引薦,拜入張大人門下。」凌真霍然起身,叫道︰「甚麼!是真的麼!你確能拜入張大人門下?」凌沖笑道︰「孩兒怎敢欺瞞父親。」

凌真道︰「此事你確要弄準,那張大人乃是當朝首輔,何等身份,他的嫡孫怎麼會夜半出現在靈江之畔?再者,便是人家肯代為引薦,也要看老大人願不願意收你入門。」

凌沖說道︰「父親放心,那張亦如確是張大人嫡孫,他也是出門遠游,增長閱歷,這才在靈江之畔與孩兒偶遇。此事斷不會錯的。只是若是拜入張老大人門下,孩兒便須離家北上,趕赴京城了。」

凌真斷然道︰「男子漢大丈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些許苦難算得了甚麼。只要你真能科舉高中,光耀門楣,也不枉為父自你小時的一番教導。不過你小小年紀便要孤身求學,京城居,大不易。你祖母那里為父還要好生勸導,只怕老人家舍不得。」

凌沖低頭道︰「是,孩兒也舍不得祖母與父親、大娘還有兄長。」他雖是向道心誠,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驟然舍家離親,還是有許多不舍。但思及長生之路,卻也不得不做此抉擇。

父子二人正談論間,崔氏端著兩杯清茶,推門而入,給父子二人分別放好。凌沖連忙起身,雙手接過。崔氏笑道︰「瞧你們父子如此高興,想是有甚麼好事了罷?」

凌真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喜事。沖兒結交了一位好友,乃是當今首輔張大人嫡孫,答允將他引薦入張大人門下,苦讀學問,不日便要啟程趕奔京師。」

崔氏笑道︰「果然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攀上了張大人,日後登台拜相,也大有指望了。只是……」凌真與她十幾年夫妻,自是知之甚深,微微冷笑︰「沖兒能入張大人門下,已是天大的機緣,康兒你就別想了。」

頓了頓,又道︰「你們婦道人家也不知朝廷政事陰險之處。那張大人乃是出身心學,講求‘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康兒之前拜的座師,出身理學,雖同出儒教,卻是勢同水火。康兒若入了張大人門下,反會惹張大人不快。你趁早打消了此念。」

其時儒教相傳數千載,分支極多,皆主上承自聖人。但大明千載以來,唯有理學、心學二門發揚光大。只是理學助長「格物致知、存天理去人欲」,譏笑心學為大逆不道之學,亂國禍民。心學則認為理學為假道學,于國計民生無益。兩派傳人也自相互攻訐,無有休止。

張居正出身心學,主掌朝政數十載,位極人臣,已是心學一派之中流砥柱,有他坐鎮,才將理學一派勉強壓了下去。只是理學一派也出過幾任首輔,勢力龐大。雖是凡間學問之爭,但兩派爭斗之激烈,絕不亞于玄魔兩道廝殺。

崔氏卻是想要凌沖將凌康也帶契了去,畢竟能攀上首輔這根高枝,日後為官入仕也要輕松許多。被凌真一說,也就息了心思。凌沖說道︰「除此事之外,孩兒還有一事,要稟明父親與大娘。」

凌真問道︰「還有何事要與我和你大娘說?」凌沖道︰「便是大哥的婚事。三日之內,高家便會遣人前來退婚。」「甚麼!」崔氏大吃一驚,隨即大喜,叫道︰「此話當真麼!」凌真本是端著茶杯,聞言手一抖,險些將熱茶撒了出來,只盯著凌沖瞧。

凌沖點頭,說道︰「千真萬確,昨夜孩兒偶遇張大人嫡孫,言談甚歡,踏月把玩江色。忽遇仙人舞劍,乘月御風……」凌真哼了一聲,說道︰「甚麼仙人,不過是有幾分法力,不服朝廷管束的閑民罷了!」

凌沖不由苦笑,其父畢竟官拜二品,也有幾分見識,平日見慣了那些個「仙師」之流,便不怎麼將仙人放在心上。他卻不知,凌沖所言的仙人確是有移山倒海之大法力大神通的。

凌沖續道︰「孩兒與張亦如十分驚詫,便上前拜見。那仙人原來是一位全真女冠,攀談之下,居然因高家小姐與她師門有緣,特來接引,這幾日便要帶她回山修行。」

「孩兒驚訝之下,便將高家與咱們凌家婚約之事說了,那女冠听聞十分氣惱,喝道︰‘本門門規森嚴,出家修道,必要完璧之身方可,既已拜師,豈可背門適人?身犯教規,當貧道飛劍不利麼!’」

「孩兒本當勸說那女冠放過高家小姐,成全一段美滿姻緣。只是思及蕭厲之事,再者那高家小姐既是有緣道門,說不得日後出家學道。若是兩家結了親,大哥豈不是要獨守空房?做那深閨怨夫?」

凌真說道︰「一派胡言,古來只有深閨怨夫,哪有深閨怨夫的道理?」崔氏急道︰「你莫打岔!沖兒,你接著說,後來如何?」凌沖暗笑,便將事先編好的一段說辭侃侃道來︰「孩兒將這顧慮與那女冠一說,那女冠甚是干脆,當下道︰‘此事好辦,貧道命那高家將婚事退去,既可令那高玉蓮不犯教規,又可保全貴府清譽,豈非兩全其美?’」

崔氏喜道︰「那道姑果是如此說麼?」自從與高家定親,蕭厲殺上門來,她便日夕難眠,總是擔心自家兒子哪一日真被那天殺的蕭厲所害,那自己活著還有何意思?心中也不知埋怨了凌真多少次,放著許多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不娶,非要娶個禍患回來。听聞有人一力做主,解除兩家婚約。那蕭厲若是聞听,自也沒了理由上門尋釁。

凌沖笑道︰「那道姑法力十分高強,且氣派甚大,所言該當是真。若是大娘不信,只瞧這幾日高家有無人來退親便可。」凌真沉吟道︰「我凌家到底是書香門第,若是定親又退親,傳了出去,豈不惹人恥笑?」

崔氏本松了口氣,聞言柳眉倒豎,破口罵道︰「便是你這當爹了好心!給兒子許了這麼一門親事,我只當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子,誰知卻是個克夫克家的喪門星!那蕭厲那晚來犯,若非沖兒與喬碧霞大師攔住,你凌家上上下下早就死絕,如今可以罷婚相安,你卻又記起狗屁的清譽,難道非要我們娘倆死在你面前,你才甘心麼!」

凌真喝道︰「好了!潑婦罵街,成何體統!這婚退了便是!事到如今,我也顧不得甚麼臉面了!你莫要撒潑了!讓沖兒見了,成甚麼樣子!」崔氏聞言,破涕為笑,當著凌沖之面,卻又不大好意思起來。

凌沖只管低頭,只作不曾瞧見。凌真沉吟道︰「倘若高家真要退婚,倒也罷了。只是你祖母處該當如何是好?她老人家听聞康兒大婚,十分開懷,只等抱重孫。若是知曉此事,難免動怒,若是氣壞身子可如何是好。」

凌沖說道︰「父親不必擔憂,祖母大人向來心寬,此事錯不在我,父親也不必提退婚之事,只把高家小姐出家修道之事提上一提,只怕祖母便先命父親去高家退婚了。」凌真一想母親為人,若是自己先提高家小姐出家修道之事,母親倒有七八分指望不肯讓高家小姐過門,定會先行退婚。點點頭,說道︰「不錯,還是你這個鬼靈精機靈,此事便如此辦罷。」

凌沖卻面有憂色,說道︰「孩兒遠去京城求學,只怕祖母不會輕易答應。還請父親從中說項才好。」凌真笑道︰「你這孩子,你兄長之事機靈無比,到你自身卻又糊涂起來。你祖母乃是女中豪杰,知曉你入京求學,乃是大事,必不會攔阻。莫看她平日對你溺愛,大是大非還是分得清的。」

又對崔氏道︰「沖兒不日遠行,你這做母親的也要上心些,多預備盤纏衣物,也好打發他出門。」崔氏笑道︰「知道了,凌大老爺,此事必定辦的妥妥當當,請凌大老爺放心。」

崔氏心情著實不錯,一者自家兒子婚約解除,不必再提心吊膽,二者凌沖遠行求學,數載不會相見。她對凌沖雖不至于喝罵虐待,但畢竟非是己出,在自己面前總也有些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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