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七章 擠兌

徐夫人的夫婿,那位先代的燕王世子,現任燕王的長兄,曾經是先帝原配正妻的嫡長子。

承德帝諸子皆死于奪嫡之爭,為了承襲皇家香火,承德帝選擇了同胞親弟燕王的獨子為嗣,這就是先帝天昌帝了。天昌帝任燕王世子時,本就有了妻室長子,可因為承德帝皇後的私心,在他入繼皇室後,又將娘家佷女指婚給他做了太子妃,令先帝一人肩祧兩房,同時承繼皇家與燕王府的香火。朝廷也在之後立法,承認了肩挑婚的合法性,確保兩房平妻及其子嗣的合法權益。

可失去丈夫,被丟在北平燕王府獨自撫養兒子的燕王妃,以及自幼便與親生父親分離,與母親、祖父母相依為命的燕王世子,又會是什麼感想呢?他們明明是原配與嫡長子,卻因為先帝登基後另有皇後,活得象是側室偏房一般,甚至比一般的側室偏房都還不如,更象是被拋棄的外室,與丈夫、父親分隔千里,多年無緣重逢。燕王世子因為心中不甘,長大成人後才會決定進京,參與奪嫡,搶回本該屬于自己的儲君地位,然後就被弟弟們聯手致于死地了,連燕王府的爵位都沒保住,更是直接斷了後嗣。他的妻子殉死,他的母親傷心絕望後撒手人寰,只留下側室徐夫人與一個女兒,依靠燕王太妃的庇護存活至今。

可以說,這世上最不忿原配嫡妻在平妻進門後被奪取正室權柄的人,就數先燕王世子這一脈了。徐夫人依靠亡夫的影響力,至今還能在北平城里受人敬重,連燕王夫婦都不好為難她,又怎能說出違背亡夫、婆婆意願的話呢?更不能承認自己真的認為出身更高的平妻進門後,原配正室就該自動退讓為妾,那等于是公然打亡夫與去世婆婆的臉了。

謝慕林拿出文氏乃肩祧婚中原配嫡妻的身份反駁徐夫人,直接就把人的嘴給堵上了。徐夫人半句不敢反駁,一旦她再有絲毫輕視文氏禮法地位的言辭,便等于是動搖了自己在北平立足的根基。那些同情她亡夫際遇的人,都不會再支持她的。

徐夫人頭一次正視了眼前自己原本沒放在眼里的謝二姑娘。她本以為這只是燕王妃給蕭瑞安排的平庸妻子,興許還有幾分看在謝璞的能力與對燕王的支持份上,但本人乏善可陳,無論容貌、家世、才情都樣樣不如周雅清。只要能讓燕王妃看到周雅清的優秀,讓她改變想法,踢開不夠優秀的謝二姑娘,蕭瑞之妻的位置就非周雅清莫屬了!徐夫人一直覺得燕王妃才是自己的對手,謝二姑娘不過就是個工具,沒想到今日她竟是叫個工具打了臉,自己還沒法出氣,真真叫人憋屈死!

仔細想想,當謝二姑娘對她笑著說自己的母親是原配正室,問她為何會質疑自己母親的身分時,只怕就在給她挖坑了。她竟然還傻傻地把自己真正的想法說出了口,以為這嫡庶不明的出身是謝二姑娘的軟肋,只要一祭出來,就能把對方打倒,萬萬沒想到,這其實是對方對付自己的大招。

徐夫人神色蒼白地坐在原位上,覺得這回自己真的沒辦法再支撐下去了。她得盡快離開這里,繼續留下來,她只會成為燕王妃、永平郡主與那個還沒進門的謝二姑娘攻擊的對象!下一回,天知道她們會想出什麼陰損的招數來對付她?!

然而謝二姑娘還在那里慢條斯理地說著自己的委屈︰「我原以為,我母親的情況,徐夫人應該是最清楚、最了解的。就算外頭的人胡說八道,徐夫人也該清楚內情真相才是。萬萬沒想到,原來夫人心里也是這麼想的……曹夫人都沒公開說過我母親是二房妾室的話,徐夫人又怎能有這樣可笑的念頭呢?」

一旁曹淑卿親生的女兒謝大姑娘,竟然還在那里附和妹妹的話︰「是呀,我母親從前在謝家時,也從來沒跟人說過嬸娘是二房妾室,頂多只說一句二房如何。可老天在上!父親兼祧二房與三房的香火,嬸娘本就是二房的媳婦,我母親是三房的媳婦,這本來就是事實呀,誰說二房就只有妾室這一種意思呢?也不知是誰胡亂嚼舌,還在徐夫人面前亂說一通,竟然叫徐夫人誤會了。不過,徐夫人也該明白這里頭的規矩才是,怎麼也會誤會呢?」

徐夫人听著謝家姐妹倆一唱一和地擠兌自己,簡直快要吐血了。

周二太太見她面色不好,稍稍鼓起了一點勇氣,想要替她解個圍︰「徐夫人是誤會了,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可謝家……終究是根基單薄了些。兩位謝姑娘的祖父乃是商人,這點不假吧?」

謝慕林轉頭看向她︰「我祖父是天昌六年的正科進士,曾入過翰林院,散館後回鄉辦學,桃李天下。世人都喚他老人家一聲謝翰林。周二太太說的,應該是我三叔祖父吧?」

謝二姑娘是謝家二房的女兒,她禮法上的祖父確實是謝翰林,而不是謝富商。雖然謝富商是謝大姑娘的親祖父,謝璞謝參政的生身父親,可禮法如此,周二太太也沒法拿人家三房叔祖的身份去攻擊二房的孫女。

她只得硬著頭皮勉強道︰「我們周家……乃是世代官宦。謝家只出了兩代朝廷命官,終究是根基不夠深厚。」

謝映慧冷笑一聲︰「若說只有世宦名門之女,才能與宗室聯姻,那我是不服氣的。太子妃娘娘乃是薛老太師之女,難道就是世代官宦之家了麼?還是周二太太覺得,燕王的兒子,就合該在娶妻時比東宮太子更講究家世出身?!只怕這話連燕王與王妃都不答應呢!既然周家如此講究這些規矩,那怎麼不直接把周四姑娘送進東宮去?!」

周二太太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太子的梗這是過不去了是不是?謝大姑娘固然是曹家外孫,與太子自幼相熟,也用不著動不動就拿他出來堵人吧?!

謝慕林只微笑看向周四姑娘︰「我的父親是天昌十八年的正科進士,徐夫人與周二太太認為我家世太差,不該匹配宗室。請問周四姑娘的父親又是什麼身份呢?」

周四姑娘雖然還硬撐著那副雍容端莊的大家閨秀架子,這會子也有些搖搖欲墜了。

她的父親只是一個監生而已,還是靠著父親的官位才勉強能入監的蔭監,不曾順利肆業,熬夠年頭就出來了,連官職都沒授上。若是不提祖父的布政使身份,光提父親的功名,她確實沒辦法跟謝二姑娘相比。

世上沒有人會認為,進士之女比不上監生之女的。

可若要拿出祖父的布政使身份來逼退對方,也同樣沒用。因為周四姑娘清楚地知道,謝參政將會在不久之後繼任北平布政使一職。布政使的孫女,又怎麼好跟布政使的女兒比誰更尊貴?

周四姑娘無助地看向徐夫人。她的母親周二太太同樣無助地看向徐夫人。她們都在哀求後者。

不要再堅持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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