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織錦緞包里的醫書

那天夜里又下了一夜的雨,早上起床屋外白茫茫一片。

微雪輕風、寒鴉空噪,不見喜雀歸,也不見那人來,唯有滿院喧嘩,雞飛狗跳。

房契到手,王氏便張羅搬家事宜。有大把空閑的時間可以準備,她卻火急火燎,收拾整理,打包裝箱。

在一個地方住了半輩子,雖然積蓄不豐,但零零散散的東西多不勝數。宋長貴說去了那便再慢慢置辦,王氏卻瞧著什麼都舍不得,洗洗刷刷都清潔干淨了,說是那邊屋子寬敞,有地兒擺放,宋長貴只能嘆氣依了她。

時雍是被家里翻箱倒櫃的折騰聲吵醒的,起床支開窗戶一看,便被迎面而來的雪風凍得打了個噴嚏。正巧被王氏瞧到,掃帚就舉了起來。

「小蹄子你要死啦,還不趕緊把衣裳穿好。」

時雍哆嗦一下,剛披上襖子,王氏就推門進來了,「早飯都在鍋里熱著,快去吃了阿香好洗碗,我來給你收拾屋子,看看你這狗窩喲……」

大黑一听直起腦袋看著它。

王氏噗嗤一聲,嗔怪地瞪大黑。

「還當真是狗窩,去去去,你也出去,別在這里礙老娘的手腳。」

她揮起掃帚去趕大黑,大黑立馬直起身來,尾巴夾起走開,很是溫順。在王氏眼里大黑就是一只普通的大黑狗,而大黑似乎也很願意在王氏面前扮慫狗。

因為王氏會買肉給它吃。

王氏是個摳門的婦人,每次給大黑吃肉就像挖了她心肝一樣疼痛,要絮叨好半天。人都沒得肉吃,誰家會用來喂狗。她總是一邊埋怨一邊喂養,時雍常常覺得她是個矛盾又可愛的婦人。

時雍起得晚,家里人都吃過了,宋鴻在堂屋里溫書。他最近重新拜了個先生,很是好學,讀書讀得搖頭晃腦,宋香神情木納地坐在椅子上繡花,看時雍一眼便站起來。

「大姐,我去給你端飯。」

時雍道︰「不用,我自己來。」

宋香又坐了回去,一動不動。

自從上次的事情後,她便成了這模樣。時雍和她很難交流,勸過兩回沒有好轉,也便不再說話了。

她剛想去灶間,春秀就從外面頂著風雪進來了,小臉凍得通紅,

「小姐你坐堂屋里,外面凍,我去!」

早餐很簡單,不過仍是被王氏做出了花樣,粥里放入了些雞肉絲,一道煮了,再加點小菜熬起來,放點薄鹽,滴幾滴香油,吃起來營養又爽口,蒸籠里的包子是王氏昨夜發好的面,然後天不亮就起來蒸好的。包子餡兒是剁碎的腌菜肉末,王氏會在芥菜當季的時候,將它的睫切成絲條放在缸子里腌起來,夠一家人吃一年,家里沒菜的時候就撈起加點碎肉炒香,很是下飯。剩下的便是「王氏特產」,一碟腌蘿卜。腌蘿卜不起眼,可是就著雞絲粥和芽菜包,時雍竟一口氣吃了兩個包子兩碗飯。

時雍會將一頓早餐揉碎成細節去仔細琢磨,她也十分納悶。上輩子她只顧著快意江湖,心中想的是山河大川,放眼天下,不拘眼前瑣碎。這輩子到了這個家庭,從一開始的不屑、懶得理會,湊合著過,到如今漸漸享受這種家常的、平凡的生活,不得不說,王氏這一手好廚藝功不可。

喝著雞絲粥的時候,時雍甚至想,趙胤會喜歡這樣的日子嗎?

若是他喜歡,她會不會也有那麼一天,心甘情願地告別溫暖的被窩,早起為他熬一鍋粥……或是,他為自己熬一鍋粥。

噗!

時雍忍不住笑起來。

趙胤怕是不知道粥是怎麼煮好的吧。

「阿拾,阿拾!」王氏的聲音穿牆而來,「小蹄子還不快來瞧瞧喲,你這屋里都藏了些什麼東西,有什麼是緊要的,不要我便全給扔了去……」

時雍剛吃飽有點撐,听到她的叫聲,慢吞吞地走過去,發現王氏已經把她的床收拾好了,正在收拾她的箱籠,衣服被子全被拿出來了,箱籠也移了一個位置,地上留了個坑。

那是一個破舊的箱子,就放在地上,有些沉,時雍從來沒有把它搬開過,見狀有些詫異。

「你挪動它做什麼?」

「就要遷走,不得里里外外都收拾干淨,沒得落下什麼東西……你快瞧瞧,這是什麼,要是不要的?」

時雍方才就發現了她手上的幾本書,封皮上有人體經絡和穴位圖,她以為是自己從井廬帶回來的那幾本,沒有太在意,直到王氏遞過來,她看了一眼,突覺不對,又想起自己看過的書是放在枕下,這才急巴巴轉頭去看。

那幾本長公主贈予的針灸書,確實還在床上。

「娘?」時雍眉梢微動,看著王氏,「你從哪里找出來的?」

王氏絮叨個沒完,「你還問我?你在家里學老鼠打洞,到處藏東西,自己不知道啊?喏,這布包著的,壓在箱籠底下。真是!自個兒放的東西都要忘去……」

說著,她丟來一方有些破舊的織錦緞包,手捏一捏,質地良好。

時雍拍了拍上面的泥土,看了王氏一眼,沒有反駁,再仔細看這幾本書,內心有隱隱的詫異。

難道這就是宋阿拾會針灸的原因?

她翻開書看了片刻,心跳得越來越快,血液幾乎不可抑制的飛速逆流,直沖腦門……

在長公主給她的書頁上,是有人用筆做過勾畫和注解的,就像是學醫之人做的筆記,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這幾本書上也有。

時雍飛快轉過眼,將枕頭下的醫書拿出來,同時翻開攤在床上,低頭仔細比對著,眉頭又慢慢蹙了起來。看似相似,又不相似,這幾本的筆記,分明比井廬的稚女敕許多,但勾畫的方式又極像,尤其是醫書內容如出一轍。

王氏看她怔愣在那里,半晌沒動靜,又過來戳她,生氣弱了不少。

「老娘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

時雍回過神來,見她誤會了,隨即微微一笑,將書裹回那織緞面的布包里,然後抱入懷中,起了身。

「哼!我才懶得跟你計較。」

看她大步離去,王氏蹙了蹙眉頭。

「真是,誰養的野丫頭,沒點規矩。」

時雍拿著醫書去找宋長貴時,他正在問案,時雍在內堂坐了片刻,與周明生閑聊。

周明生唉聲嘆氣,每天眼巴巴地盼著大都督把她收入錦衣衛當差,好成就他和呂雪凝的姻緣。

時雍看他這樣,好幾次欲言又止。

呂雪凝即將離京的消息幾欲出口,又生生被她忍下。

那夜見到燕穆,時雍听他說了,呂雪凝正在有條不紊地處理田地房產和店面。燕穆有幫她出面,可是呂家能搬到京師置這麼大的家業,是有些東西的,一時半會處理不完。還有一些生意上的銀錢往來也需要時日。

時雍知道呂雪凝是誠心要離開京師,歸鄉別居了,因此不願多嘴。

周明生雖然是她的朋友,可是……若他不是前怕狼後怕虎,在他娘的盯梢下,生生與呂雪凝疏遠了,又怎會半點察覺不到呂雪凝最近的動向?

他是捕快啊!

但凡多上些心,關心心愛的姑娘,也不會半點不知情的。

時雍忍不住感慨一句,「你娘固執,你也不冤枉!」

周明生聞言一怔,臉色黯然,「阿拾,你說的真心話嗎?」

時雍點頭,認真看著他,「真心。我早說過,你若當真喜歡她,想娶她,不會沒有法子,更不會讓她離你越來越遠。你得知道,姑娘等久了,心就涼了。你怎能期待一個女子漫無邊際地等待一個不知會不會實現的承諾?等著你職務升遷,等著你娘同意,等著街坊淡忘,等著……」

時雍說不下去了,「周明生,其實問題全在你,你讓她等待的時間,又何嘗不是你在畏懼,給自己一個拖延的機會?」

一听這話,周明生氣得漲紅了臉,憤憤地道︰「我怎會拖延,我連命都可以給她,我怎會畏懼?」

時雍淡淡看他,「有人不怕死,卻怕人言可畏。古今多少人,死在流言中?」

周明生怔怔看她,一言不發。

恰在這時,宋長貴下堂出來,「阿拾!」

他一身官服在身,氣度看上去與做仵作的時候已是截然不同,時雍看著他,微微勾起唇角笑了起來。

「爹!」

周明生收斂心思,跟著起身,「宋大人。」

宋長貴撩了撩袍子,坐下來看著時雍,緊張地問︰「可是你娘叫你來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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