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邪君的標志

潛意識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東西,「二十多年前的秘密」落入耳朵,時雍身子下意識繃緊,朝趙胤望過去。

趙胤靜靜地看著慧明和尚,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只是那雙幽暗的眼楮,仿佛染上一層濃重的殺氣,「什麼秘密?」

慧明被他盯得身體僵硬,額頭突突跳動,浮上一層虛汗。

「我若是知情,又何須接近覺遠?」

嗡……

繡春刀出鞘時發出的金屬錚鳴聲幾乎覆蓋了慧明那句話的尾音。趙胤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在眾人看清繡春刀寒光的那一瞬,慧明的脖子便露出一絲血線,血珠迅速淌下來,滾落在衣領上,染紅一片。

符婆婆嚇得跪地磕頭哀求不已。

慧明也白了臉。

只有時雍默默不語,而白馬扶舟峰眉緊鎖,捏住椅子扶手,差一點站起身來。

「將,將軍,求求你饒了我們家符大吧。老婆子就只剩這麼一個親人了啊。」

「傻孩子,大人問什麼,你就答什麼,別再犯愣了!」

房間里只有符婆婆一個人的哭聲。

趙胤臉色冰冷,許久未動,如閻王臨世一般冷冷看著慧明和尚,仿佛下一瞬,繡春刀薄薄的刀片就要切斷他的脖子。

「大人,我是當真不知。」慧明在這陰涼逼仄的氣氛里,緊張地咽了咽唾沫,渾渾噩噩地搖了搖頭,慢慢地出聲。

「我師父的師父道常法師在世時,是先帝座上尊客,很得器重。據說,二十多年前,道常法師曾設壇問天測國運,算出一個關乎皇朝命運、足以撼動江山社稷的天機。其後,道常法師與先帝秘密前往天壽山,秘談七天七夜……他們商談的內容,外人不得而知。」

這話說得頗有江湖騙子的味道,時雍一聲輕笑。

「外人不得而知,你又如何得知?」

慧明挨了她幾個大巴掌,打出了畏懼感,看她時眼神發虛。

「此事是邪君告訴我的。他還說,當年跟在道常法師身邊的人,其中一個是他的徒弟,覺遠和尚。」

這句話傳遞了一個重要訊息。

慧明進入慶壽寺之前,就認識邪君。

可是,一個倚紅樓里打雜的僕役,是如何引起邪君注意的?莫非如符二一般,只因為與邪君長得像,或是身形相似?

慧明沒能清楚回答她的問題。

繡春刀架在脖子上,他不敢撒謊。可是,這些交代不僅沒能解去眾人的疑惑,反而把更多的疑問推向了一個死人——劉榮發。

劉榮發是倚紅樓的常客,也是慶壽寺的香客金主。一個人喜歡嫖和喜歡行善之間並不沖突。劉榮發救下當時還叫曹彪的慧明後,介紹他去慶壽寺落腳。

這些本是舉手之勞。

只是,那時的他不知道,原來劉榮發救他,是因為早就盯上了阮嬌嬌。

更不知道,會在去慶壽寺的途中遇到邪君並追隨于他。

那時的慧明在倚紅樓受盡折騰,甚至因為長得眉清目秀,屢次被狎妓的客人「侵犯」,身為男子的尊嚴被一再踐踏。

因此,劉榮發雖然救了他,但並沒有換來慧明的感激,反而是邪君那一套「千秋萬代」的理念影響了他,一接觸便如煥發新生,「推翻這散發著腐朽味的舊秩序」成了他短暫的人生中最大的精神期待和追求。

他不甘心當和尚。

他以能成為邪君的替身而驕傲。

在邪君的蠱惑下,他幻想著新的人間到來,他可以出人頭地,迎娶阮嬌嬌,讓這個世界償還對他的虧欠,讓那些欺負過他的人不得好死。

「在殺人時,我從沒感覺到罪惡。」

慧明仿佛打開了話匣子,猩紅的雙眼變得猙獰。

「我認為邪君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人,是拯救蒼生的神靈,是鏟除這世間罪惡的聖人。他知曉天下事,懂得天下人,他無所不能——」

時雍不想听他為邪君歌功頌德,打斷了他的話。

「他安排你去慶壽寺,接近覺遠,就是為了調查那個二十幾年前的秘密?」

慧明︰「是。」

時雍問︰「他有沒有為你指明調查的方向?」

慧明想了想,皺眉搖頭︰「我猜,他對那個秘密也所知不多。」

時雍唇角揚起一絲涼笑,「最後一個問題,邪君是誰?長什麼樣子?」

听慧明的描述,他算是邪君組織的核心人物,時雍認為他應當對邪君極為熟悉才對。

孰料,慧明听完卻搖了搖頭。

「沒有人知道邪君長什麼樣子。」

時雍淡淡道︰「你既然不知邪君長什麼樣子,又怎知白馬廠督不是邪君?」看慧明不作聲,時雍似笑非笑地轉頭,目光掠過白馬扶舟那張陰涼涼的俊臉。

「又或是,你明知道他就是邪君,故意隱瞞!?」

「宋阿拾!」白馬扶舟不滿地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揚,那張如若春曉般的俊臉上便露出一抹勾魂奪魄的涼笑來,「你是在暗示他,指認我有罪?」

時雍看著他警惕又懷疑的樣子,莞爾一笑。

「打個比方。廠督急什麼?」

白馬扶舟冷笑一聲,眸底光芒逐漸變淡,然後淡淡道︰「你、隨意。」

慧明看著他倆,雙眼流露出疑惑,似乎在思考他們究竟是不是一伙的,他到底應該站隊哪一方。

趙胤將繡春刀往前送上一分,面色冷淡。

「說!」

一個字,就打消了慧明的顧慮。

他應該听——拿刀那個人的。

「我不知道廠督是不是邪君。」

慧明的回答,讓人始料不及。眾人懷疑的視線都落到他的臉上,而已經說了這麼多的事情,慧明心知再沒有回頭路,一臉無可奈何地嘆氣。

「事到如今,我也無須隱瞞。錦衣衛圍剿天神殿後,我便再沒有見過邪君。那日,接到廠督相約畫舫,我原也存有心思,以為是邪君召見。可是去了畫舫,我又怕是陷阱,只能矢口否認,以保全性命。」

時雍︰「那依你看,廠督究竟是不是邪君?」

一听這話,白馬扶舟的臉上又明顯浮上了一絲冷笑。

慧明沒有看他,搖搖頭,也不敢看任何人的眼楮。

「我當真不知。邪君極是神秘,我每次見到他,要麼戴著面具,要麼有不同的面孔,他還會變換聲音,我從來不知哪一個是真正的他。」

神秘不僅能掩蓋真相,還能讓人產生恐懼和敬畏。

越是神秘的東西,越不敢招惹。

邪君此人,確實洞悉人性。

時雍看著他,問出重點︰「那邪君如何向他的部眾下達命令?」

慧明︰「低級部眾無須見他本人。高級部眾……比如我,必要之時,我們是能夠辨認出他的。」

「自相矛盾!」

時雍冷笑一聲,「你剛說從不知哪一個是他,如今又能辨認了?」

慧明低垂著頭,不敢看她的眼,「邪君右手與旁人不同,無名指指節是續接的,有一圈疤痕。我瞧到過他的右手無名指。」

時雍下意識看向白馬扶舟……

那一只光潔修長的手。

白馬扶舟也下意識伸出手來,像是展現給她看,又像是給趙胤看,眼里有燃燒的火焰,臉上是冰冷的笑和咬牙切齒的惱意。

時雍避開他的眼神,又問慧明,「那你又為何說,不知道廠督是不是邪君?難不成他的手也能作假?」

慧明的頭埋得更低了。

「我,我……」

「你什麼你?」

「我以為大都督是要陷害廠督,不知如何說是好。」

房里霎時寂靜。

久久,傳來白馬扶舟的嗤聲。

「大都督,如今當知本督是冤枉的吧?」

趙胤波瀾不驚地望他一眼。

「你們有串供的機會。」

「你!」白馬扶舟瞪大眼,怒視他。

時雍見狀,心里不免有點好笑。

其實她是可以為白馬扶舟證實的。

慧明的交代,讓她想起從青山鎮逃到寧義鎮的那天,歸園田居發生的慘案。小茗香被殺,她曾設計捉拿凶手。那夜出現的黑衣蒙面人,與她在水洗巷張捕頭家交手的人極為相似,此人武藝高強,她和燕穆等人試圖拿下他,結果仍然被他施毒逃匿,燕穆還差點丟了小命。

那時,她便發現此人右手似有不便,在他翻窗的時候,無名指是無法卷起來的。

她曾把這個發現告訴周捕頭。符二死後,時雍也曾檢查過他的尸體,右手上確有傷痕,于是,她便以為符二是那個黑衣人,沒再深究過這個事情。

如今慧明再提,時雍這才驚覺,右手的不便才是邪君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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