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術室

白馬扶舟聲音輕得幾乎听不清,掀開眼皮仿佛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一句話斷斷續續,說得氣若游絲。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救我……做什麼。」

時雍低著頭,目光落在他的臉上。

「你該死,但不是現在。」

「呵……」白馬扶舟想要嘲弄,可是大概太痛了,嘴角抽搐一下,喉頭生痰,那口氣緩不過來,重重地咳嗽著,剛剛包扎的傷口,鮮血滲出來,紅汪汪一片滲透了胸口,極是嚇人。

時雍連忙按住他的胸膛,冷聲,「你別動!」

白馬扶舟瞥在她的臉,整個身子痛得蜷縮在狼藉的干草堆里,褥子被踢到一邊,沾了鮮血的手指緊緊在褥子上劃出幾條長長的血痕,但是他沒有哼聲,只是重重地呼吸著,目光赤烈地盯住時雍,也盯住趙胤,冷笑。

「大人。」

時雍仰頭看趙胤。

「再不想法子,他活不久了。」

趙胤冷聲道︰「自作孽,不可活。」

每個人都當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時雍知道趙胤說得沒錯,但她是個醫者,白馬扶舟也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

時雍搖搖頭。

趙胤盯著她眸子里的焦灼。

「此事得奏明陛下。」

謀逆是何等重罪,光啟帝親自下的聖諭,豈是趙胤想把人放出去醫治就可以的。時雍斜了白馬扶舟一眼。

「要快。不然來不及了。」

「不必你們……假惺惺。」白馬扶舟幽幽的聲音里滿是不屑和嘲弄,哪怕走到這一步,他似乎仍然沒有半絲悔意,每一個字都尖利得像刀子刮骨似的,令人難受。

「錦衣衛假借鏟除邪君之名,羅織本督罪狀,無非…是為屠戮東廠,獨攬大權……」

白馬扶舟陰涼涼地說著,雙眼滿是怨毒。

「趙無乩,你…不會如願的。我死了,下一個,就輪到你。」

他臉上的笑容仿佛滲了血,涼絲絲爬上人的脊背,而他說這番話仿佛也是用盡了力氣,一口鮮血從嘴唇溢了出來,噗一聲,染得胸前腥紅一片。

「你是想找死嗎?」時雍厲色說著,死死按住白馬扶舟的傷口,生怕迸開引發大出血,到時候止不住,他這條小命可就完了。

白馬扶舟目光幽涼,雙眼直盯盯看著她和趙胤,冷冷笑著,直到暈厥過去。時雍察覺到他身子變軟,無力地放下去,吁了一聲。

「此人當真是個硬骨頭。便是治好,怕也不肯交代什麼。」

她探了探白馬扶舟脈息,臉色突然一變。

「大人,可否先斬後奏?」

再不把白馬扶舟抬出去急救,等稟明皇帝,此人小命就完了。

趙胤眉心輕蹙著,神色里是時雍琢磨不透的隱憂。

有些事情,並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這不是一個案子一條命的問題,白馬扶舟方才說得對,一旦牽扯到朝堂各方權力,事情將會變得更為復雜。

可是,他只猶豫了一瞬。

「來人,把人抬出去。」

救命是十萬火急的事情,謝放趕緊傳令下去,很快就有人抬了門板過來,將白馬扶舟放在門板上,將就那條染血的褥子蓋在他的身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抬了人出去。

一個侍衛匆忙奔了過來。

「大都督,不好了,長公主殿下來了。」

趙胤眉頭一皺,冷冷掃他一眼。

「掌嘴!」

謝放聞言沉喝,「長公主殿下駕到,怎是不好?」

那人驚覺自家失言,在臉上重重拍了兩個巴掌,結結巴巴地道︰「大都督,長公主殿下很是,很是不悅,不讓通傳,徑直闖進來了……」

此人話音未落,就看到了寶音的身影。

她今日著裝素淨,頭上還戴了一頂帷帽,隨行就兩個侍女,輕裝簡從,顯然是不願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看到她進來,沿途錦衣衛紛紛低頭行禮,忐忑不安。

寶音長公主徑直走到趙胤面前。

她看了一眼平躺在門板上臉色煞白的白馬扶舟,秀麗的面容微生戾氣,聲音清冷泛冷。

「大都督這是準備把人帶去哪里?」

趙胤面色從容地行禮,平靜地說道︰「回長公主殿下的話,罪囚白馬楫傷勢過重,臣正要帶出去醫治。」

醫治?

寶音冷笑︰「不是私下處決,殺人滅口?」

四周突然寂靜。

殺人滅口這話就重了,而且是從長公主嘴里說出,那不是指責,是一不小心就會掉腦袋的大事情。可見,白馬扶舟在寶音長公主心里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若非關心則亂,堂堂長公主怎會口不擇言?

趙胤拱手︰「長公主殿下匆匆趕來,是為問罪,還是為救人?」

一听這話,寶音臉上的怒意稍稍斂了一些,「自是救人。大都督因何事抄家拿人,不曾有只字片語傳來。看來本宮在大都督心里是外人了。如此,本宮不得不連夜趕到京師,找大都督要個說法。」

趙胤道︰「若為救人,那還煩請長公主殿下讓道。」

他側開身子,讓寶音看清白馬扶舟幾乎不見血色的臉,淡淡道︰「天寒地凍,再拖延下去,怕是大羅金仙前來,也救不得他了。」

寶音看著那一床染滿鮮血的被褥,雙目發紅。

「把人交給本宮。」

趙胤嚴正地道︰「長公主殿下,白馬楫乃朝廷重犯,臣奉命督辦此案,未得聖上旨意,恕難從命。」

寶音看著他,冰冷的目光里滿是憤怒,出口的話亦是擲地有聲。

「有什麼後果,由本宮一力承擔。」

趙胤道︰「白馬楫意圖謀反,此等大罪,長公主殿下怕是擔當不起。」

「意圖謀反?」寶音吃了一驚。

昨兒一個東廠番子趕到天壽山「井廬」,只求長公主速度前往詔獄救廠督性命,可此人說不清楚白馬扶舟到底所犯何事,寶音不得不星夜趕赴京師,直奔詔獄而來。

詔獄惡名昭著,常有「爛用私刑」的傳聞,寶音生怕白馬扶舟等不及她趕到就命喪黃泉。因此,看到趙胤將人從詔獄里抬出去,便以為是要私下處決、掩埋真相,也來不及問清緣由。

「無乩。」寶音長公主放軟了語氣,「本宮問你,你與扶舟從小相識,你認為他會謀反?」

趙胤面無表情,「殿下,臣督辦此案,只論證物,不以情分妄議真假。」

寶音臉上微微變色。

好一個趙胤,往常只覺他疏冷無情,做事板正,卻不想如此頑固,不留半分情面。

寶音半眯起眼楮,冷冷道︰「本宮再問你一次,當真不肯把人交給本宮?」

「殿下恕罪。」趙胤面色淡淡,依然拱手行禮︰「茲事體大,臣不能決斷。還請殿下入宮面見聖上,由陛下聖裁。」

「事急從權!」

「凡事從權,國紀何在?」

「便是皇帝在此,也斷不會拒絕本宮。」

「臣是臣,君是君。君可獨斷,臣不可!」

「你——趙無乩,好。你好得很。」寶音終是被趙胤面無表情的模樣惹急了眼。她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白馬扶舟,拂袖離去。臨走,又猛地回頭警告趙胤。

「若是我兒有半分閃失,本宮定要拿你是問。」

白馬扶舟自小被寶音長公主收養,二人情如母子,可寶音很少在人前直呼「我兒」這麼親近的話,更多的是有母子情分,卻無母子約束。她這麼說的目的,只是為了給趙胤一個威懾,怕他私底下把白馬扶舟給弄死。

趙胤靜靜而立,看著她離去,恭身行禮。

「恭送長公主殿下。」

————

錦衣衛把白馬扶舟抬到了良醫堂。

若非事出緊急,他們不願意勞煩孫正業。

老爺子還躺在病榻上有氣無力地訓重孫子,听到救命的大事,連忙讓孫國棟扶了他披衣起床。

「把人抬到術房,老兒容後就到。」

術房!?時雍看到門楣上的匾額時,十分納悶。

在她看來,孫正業不論是醫術還是醫學常識都是十分超前的,比起時下的大多醫官都不在同等意識上,而良醫堂能在京師成為「名醫堂」,也是源自于此。

孫國棟雖未承繼孫正業的精湛醫術,但是治療手法卻是學得不少,許多疑難雜癥到了良醫堂,總有法子得到與眾不同的治療。久而久之,良醫堂才成了京師百姓心里的最後一道生存希望。

良醫堂看不好的病,別的地方,也治不了。

時雍對孫老爺子這個前太醫院院判,是十分佩服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這間「術室」居然是一個手術室,能做一些簡單的手術。不僅如此,孫正業竟然還有縫合外傷的基礎醫療器物。

如此先進?

時雍嘆為觀止。

「師父,你老人家真是讓我刮目相看。」

------題外話------

晚上八點見,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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