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大丈夫

何謂非常手段?

不待趙胤詢問,時雍懶洋洋一笑。

「幾十萬大軍,不論大人派誰去監視都很難做到具體、到位、深入。但是,防不勝防的時候,可以讓他們互相監視,互相防備。」

趙胤打量著她,沉默不語。

時雍繼續道︰「大人的名聲不壞已經壞了,那就再加一條吧。大人可以頒布一條命令,就說為免泄露軍機,凡營中將士,每三人一組,任何人不得單獨行動。行必有人跟隨,言必道出同伴行蹤,吃喝拉撒都必須結伴。若有違令者,按軍法處置。」

趙胤道︰「為何是三人一組?」

時雍詭譎一笑,眼底有淡淡的漣漪。

「二人行,容易勾搭成奸。三人行,必生猜忌。」

她眉目帶笑,神色篤定自信,有一種飛揚爽朗的肆意。

趙胤深深看她一眼,繞過木柱,走到她的面前,衣擺一晃,負手而立。

「阿拾有大丈夫之才。」

這個角落里的光線太過暗淡,時雍看不清趙胤的微表情,只是被這一聲「大丈夫」噎住了。

「大都督!」

「大都督!」

朱九急吼吼地站在門口喊人。

他沒有看到角落里的兩人,直到趙胤和時雍一齊從陰暗處走出來,他才恍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打擾到了什麼,再一轉頭,再看謝放木然的臉,心生懊悔。

「何事?」趙胤看他垂頭喪氣,皺眉問道。

朱九低頭呈上一封書信︰「在向參將房里找到的。」

那是一封書信。

可是抽出信紙一看,里面全是怪異的符號。

朱九剛看過了? 癟嘴道︰「不知是什麼東西? 像字,又不是字,誰也識不得。」

時雍問︰「這是什麼文字?」

趙胤目光微涼︰「謝放,去請烏日蘇王子。」

「是。」謝放連忙拱手? 轉頭按刀走人。

時雍和趙胤返回室內? 幾個侍衛還在搜查。

向參將的居所布置得十分簡單,除了桌、椅、衣架、臉盆架等物,牆角還有一個書架和一個箱子。

那封書信就是從箱底翻出來的。

箱子里已經空了? 一堆衣物從里被翻出來,隨意地丟在地上。時雍走近翻了翻? 從中拎起一件藍色瓖黑邊得直裰,看了趙胤一眼。

「這種藍袍? 是儒生常用?」

趙胤看了一眼? 「向參將是個儒將。好文章? 不喜舞刀弄槍。」

「那為何參軍?」

「他是襲的父職。」

時雍點頭? 「難怪。」

不一會? 烏日蘇就被謝放請過來了。走得急? 他頭發和衣袍都沾上了雨霧? 袖子半濕也渾然不覺? 看到趙胤就長長作了一揖。

「大都督深夜召見小王,所謂何事?」

自打白馬扶舟把他帶到盧龍? 他就一直被安置在半山腰的廂房里? 周圍有重兵把守? 趙胤沒有見過他? 白馬扶舟也沒有向他透露此行目的? 他整日困于屋中,神情憔悴? 思慮過重? 大半夜又被叫到此處,一眼可見臉上的慌亂。

趙胤瞥了朱九一眼,眼神深幽。

「這里有封書信,想請王子過目。」

朱九將書信呈上。

這封信宛若有千斤之重,烏日蘇慎重地接過,打開的速度也極慢,可是只看一眼,他就抬起頭來,神色有略微的變化。

「是來桑的筆跡?」

兀良汗有自己的語言和特殊文字,但是大多數人都不識得字,更別說會寫這種奇怪的文字了。烏日蘇身在高位,與來桑又是兄弟,自是認得他的字跡。

這封信的內容,主要是命令向忠財在軍中殺人,制造恐慌,和兀良汗里應外合,助一臂之力。

烏日蘇有些困惑,「向將軍為何識得這種文字?他又是如何結識來桑的?」

趙胤淡淡看他一眼。

「這就要問貴國的二皇子殿下了。」

烏日蘇的臉有微微的漲紅,長嘆一聲,「如此不恥的手段,實是令人羞愧。」

說罷,他低頭拱手,「大都督,小王人微言輕,阻止不了來桑作惡多端。但身為兀良汗王子,還是要代兀良汗向你致歉,懺悔。」

趙胤把信交給朱九,淡淡看向烏日蘇。

「王子可有做好準備?」

烏日蘇苦笑,「小王一個階下囚,但憑大都督處置便是,還有何準備的?」

趙胤目光深幽,「準備面見你的父汗。」

烏日蘇一怔,抬頭看著他許久不語。

趙胤不多解釋,神色冷淡。

「謝放,送烏日蘇王子回去就寢。」

待烏日蘇離開,旁听的朱九忍不住走近時雍,小聲問道︰「這封信上,來桑沒有吩咐向忠財自殺,他為何自殺了?」

時雍看他一眼,「他們不是說向參將為人忠厚老實,對人極好嗎?可能他不忍心殺更多的人,只能讓自己變成了最後一具尸體。」

朱九滿月復疑惑,這回答顯然不能讓他滿意。

「那他又為何要做出他殺的樣子?」

「找不到凶手,才能引來恐慌。不算辱了使命。」

時雍看他一眼,笑道︰「若我們不確定他是自殺,你說,此刻營中當是如何?」

朱九若有所悟,點點頭。

「這麼一說,我就有點明白了。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留下這封信?何不干脆毀去?」

時雍靜默不語。

向忠財為什麼懂得兀良汗的特殊文字,時雍倒是想通了。趙胤說他是一個儒將,好文章,喜舞文弄墨。那麼,常年駐守盧龍,必會有大量的閑時,會接觸學習並不奇怪。

但為什麼留下信,她也沒有想通。

「有可能是來不及,忘了,也或者是…心底存善,在不得不死之前,有意留下線索。皆有可能。就像……張捕快一樣。」

朱九啊一聲,懵然看她。

時雍微微蹙眉,轉頭將問題拋給趙胤。

「大人覺得,二皇子來桑是邪君嗎?」

趙胤眉頭挑了挑,淡淡道︰「不好斷言。」

從大晏和親隊伍到青山鎮出事開始,「邪君」做出的一系列事情,確實很像是兀良汗那方指使。

「兀良汗和親使者,死的全是烏日蘇的人。」

「親和使者被殺,兀良汗剛好借口起兵南下。」

「早早在盧龍縣布局,收買縣令錢名貴,永平衛指揮使石洪興等人。若是不毀了他們的計劃,一旦戰事開始,這群人里應外合,大開盧龍塞,定能打大晏一個措手不及。」

「借邪君之名,迷糊平民百姓,洗腦。」

「裴將軍突然回鄉省親,他們威嚇不成,在青山鎮大開殺戒。」

「兩軍交戰,在晏軍營地制造恐怖,挑起事端,動搖軍心。」

時雍一條一條地分析完,微微眯起了眼。

「這一切事件的背後,受益者正是兀良汗。而來桑與烏日蘇早已不和,為了在巴圖面前爭寵,做這些事情,可能性極大。」

趙胤不語。

朱九搶著說︰「那邪君肯定就是這個來桑……不,來桑就是真正的邪君了。」

趙胤從善如流地點點頭,看了時雍一眼,緩緩邁步。

「回去歇了。」

————

這夜,經歷了整件事情的將領和士兵們全部被趙胤封了口,伙頭兵和向參將的遺體被換上了干淨的衣服,抬出營房,送往盧龍殮房。

事後有人交代,昨日下午,向忠財曾去伙房詢問伙食的問題,被馬橫頂撞了幾句,而向忠財也曾到過輜重和糧庫,和守衛聊了許久,離開時,又在門徘徊良久。

大概他死前猶豫不定吧。

他是怎麼想的,已經沒人知道,但士兵們把整個大營翻了個遍,沒有再發現有別的死者,只是在一個茅坑里發現了馬橫被丟棄的衣物。

這說明向忠財在接到殺人指令後,除了殺死了與他有矛盾的馬橫,沒有再殺旁人。

這樣的人,不算是徹底的壞人。

怎會受制于兀良汗的來桑?

此事,悄無聲息地壓了下去。

沒人知道馬橫和向參將的真正死因,倒是大晚上驚動大營為趙胤找狗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

魏州照時雍的要求找出來的異常人,倒是不少。不過,連夜審訊發現,這些人除了小偷小模或是干點損人不利己的壞事,與向忠財和馬橫都沒有來往。

于是整件事下來,除了錦衣衛指揮使趙胤除了殘暴不仁,心狠手辣,再添一樁驕矜無度的惡名外,在大晏軍營沒有掀起多大的風浪。

很顯然,主使者的目的沒有達到。

趙胤怕對方卷土重來,當即按時雍的建議頒布了「三人行」的命令,再收獲了一樁罵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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