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嘴賤和腿賤(二)

亥正,水洗巷。

時雍從張捕快家門口經過,繞了一圈。

大黑走在後面,時雍在前面。她繞,狗也跟著她繞。

半刻鐘後,時雍從張捕快家後門的池塘邊經過,又繞了一圈。

大黑走在前面,時雍在後面。

跟蹤的楊斐快被她繞暈了。有大黑在,他又不敢跟得太近,只能遠遠觀望著。幾個來回下來,也沒看懂她在干什麼。

趙胤馬車一到,楊斐吭哧吭哧好半晌,最後得出個結論。

「她好像……得了夢行癥?」

「夢行癥?」謝放看了看趙胤的臉上,沉喝,「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楊斐腦袋里全是時雍和黑煞漫無目的走來走去的樣子,全是黑圈。

「如果不是夢行癥。那她,就是一個傻子啊?那狗……好像也傻了。對,傻了。」

趙胤瞥他一眼,掀簾子要下來。謝放趕緊上前相扶,被他抬手拒絕。

謝放看著他的腿,「爺,我去把阿拾叫過來,您坐這里問話便是。」

「不用。」

時雍就立在池塘邊,身材縴細,點點波光倒映在她的臉上,月光瀲灩中襯出了幾分英氣,光華耀眼。

「在看什麼?」

冷不丁入耳的聲音磁沉悅耳。

時雍眉間蹙了蹙,對趙胤身上的殺氣很敏感,但表情極是平靜。

「在找記憶。」

「找記憶?」趙胤挑眉。

「嗯。我就是掉這水里,失憶的。」時雍指指池中那一處,又轉頭朝他一笑,將一雙眼楮彎成月芽兒,聲音纏在舌頭,有幾分嫵媚的味道︰「為了你……的腿。」

趙胤眉目不變,不吃這一套。

「你認識時雍?」

「認識啊。」時雍坦然地看著他,「她全身上下我都認識。你想認識哪一處?」

趙胤沉下臉,瞟她一眼,「黑煞為什麼跟著你?」

「黑煞?」時雍微微眯起眼楮,左右看了看,哪里還有大黑的影子。

這狗子,踫上比他更狗的人就溜了?

時雍眼波流轉,笑道︰「大人是說時雍那條狗嗎?它沒有跟著我,我看它八成是在找吃的。剛好我在找記憶,便結了伴,免得被歹人跟蹤。」

歹人?謝放眼皮猛跳。

「阿拾。」

趙胤叫她的名字,那聲音像一股絲線系在心頭,輕輕一拉便帶出些奇怪的情緒。

時雍意味不明地笑,「大人,怎麼了?」

她今夜很古怪!

眼神像黏了蜜糖,落趙胤身上,膩歪歪的。

「我不管你在玩什麼把戲。」趙胤冷眼幽深,仿佛要將她的靈魂看穿,「你記住,會針灸是我不殺你的理由,但不是你保命的王牌。」

時雍眨眨眼,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趙胤冷了冷臉,那只扶在繡春刀上的手,緩緩輕摩,像一只魔鬼的手扼住了心髒,語氣卻極是平靜。

「超出我的容忍範圍,我會殺你。」

「哦。」時雍很認真地點頭,像是渾不在意,笑眯眯地看著他說︰「大人,你明天來順天府,我給你一個驚喜。」

趙胤︰……

看他臉色難看,被冰封住了似的,時雍笑了笑,就著受傷包扎的粽子手,在他肩膀上拂了拂,撢掉灰塵一般,聲音軟而輕。

「我听見了。你要殺我。好了,我知道了,天色已晚,大人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告辭。」

時雍施施禮,轉身就走。

不遠處的謝放嚇傻了。

阿拾這姑娘往常也沒這麼大的膽子啊,現在不僅敢頂撞爺,還敢勾引爺了?

池塘風大。

趙胤原地站了許久。

謝放不敢上去,也不敢問,等他身子動了,這才跟上去,小心地低著頭,「爺,回吧。」

趙胤還沒開口,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啊!」

謝放一愣,立馬拔刀︰「何事?」

是楊斐的聲音︰「我,我踩到狗屎了。」

謝放的刀收了回去。

可刀剛入鞘,那家伙又啊了一聲。

比剛才那一下更為尖細響亮,隱隱還能听到一聲屁|股著地的悶響。

「又怎麼了?」

「……」楊斐許久才回答,「這狗還刨了坑,我崴到腳,坐狗屎上了。謝放,扶,扶我一下?」

謝放︰……

一身狗屎的人,怎麼扶?

他頭都大了。

趙胤面無表情地拂下衣擺。

「二十軍棍。」

「爺,上次打的還沒好。可不可以先欠著?」楊斐死的心都有了,本來想戴罪立功,誰知被一泡狗屎給害了。

「好好想想,為什麼挨打。」

一個人連狗都玩不過,確實該打。

謝放也覺得這位仁兄挨得不冤。上次是嘴賤,這次是因為腿賤。阿拾和黑煞都走了,他還能踩上去。

「時雍這魔女,人都死了,留條狗都能害死人。」

謝放看楊斐罵咧,搖了搖頭,也低聲喃喃︰「是啊!黑煞到張捕快家來干什麼呢?又為什麼跟著阿拾?」

「我知道了。」

楊斐興奮大叫,顧了屁l股就顧不到臉。

「爺,是不是阿拾在耍我們?」

「爺,阿拾一定是凶手對不對?」

趙胤看他一眼,上了馬車。

「三十。」

「???」

……

時雍回家時,又是五更天。

棉被換了干淨的,有皂角的味道,衣服又放回箱子里了。

想到王氏氣炸的臉,時雍笑笑,累得倒頭就睡。

天亮後,宋長貴出了門,王氏就在外面大罵她懶死狗投胎,將門摔得砰砰響。

時雍犯困懶得理她,蒙頭大睡,等睡飽了開門一看,院子里東西摔得一片狼藉,宋香坐泥土上哇哇地哭,王氏正拿了掃帚打人。

天降紅雨?

王氏雖然最疼愛兒子宋鴻,對女兒這種賠錢貨少有關愛,但她自己的親閨女宋香也是很少下手痛揍的。這是怎麼了?

時雍抱著雙臂倚門上看熱鬧。

听半晌,明白了。

王氏藏在床底下的銀子被偷了。

知道她銀子藏處的,只有宋香和宋鴻。王氏每天起床都會模一會兒,暖乎乎的喜人,誰知一會兒功夫,就不翼而飛了。

把兩個小的叫過來一問,宋香說是宋鴻,宋鴻說是宋香,姐弟倆鬧了一陣,王氏氣不打一出來,著眼淚揍女兒。

「小蹄子你給老娘說清楚!把錢藏哪兒了?」

「娘,我真的沒有拿啊。」

宋香抱頭鼠竄,被王氏攆得滿院跑,看到時雍在那兒笑,指著她吼,「娘,是阿拾,一定是阿拾拿的。」

這話王氏不信。

阿拾睡死了壓根沒起,賴不著她。

銀子是大事,一家人的口糧,這災荒年口糧斷了,一家老小沒個活頭。

找回銀子比賴阿拾打阿拾都重要。

她抹一把眼淚,揍宋香更狠了。

「小蹄子,撒謊精,都怪老娘太縱著你。哪里養來的臭德性,還沒有嫁人呢,就和家里離了心,學著人家攢私房錢,還偷起你老娘來了……」

院子里烏煙瘴氣。

時雍懶得看了,洗了把臉,出了院門。

王氏看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哭哭啼啼地罵了幾句。

雨過天沒晴,都晌午了,天仍是陰沉沉的。

時雍出了院門就看到縮在牆角的一條狗尾巴。

「出來!」

大黑調個頭,吐著長舌頭搖尾巴。

「錢呢?」時雍走到它面前。

大黑漆黑的眼瞳泛著晶亮的光澤,尾巴一掃,從牆縫里鑽過去。

時雍從房子繞過去,見它兩只爪子在一棵香樟樹下拼命地刨。

「……」

這狗不僅會偷錢,

還有藏錢的習慣。

等它把錢袋刨出來,時雍數了數。

幾塊小碎銀子,頂多十兩,還有三十來個大錢和一些銅板。

「厲害了你!」

這大概是王氏的全部家當,

怪不得痛成那樣,對宋香也下得手。

時雍模了模大黑的狗頭。

「一會兒給你買肉吃。」

昨晚大黑從雍人園里拿給她的銀子和首飾,時雍早上藏在了床下的青磚下面,這麼想想,手頭的東西合起是筆大錢了。

有錢好辦事。

不管是要跑路,還是別的,都好。

時雍為了獎勵大黑,特地去肉鋪搞了點豬肉。

大黑吃生肉,時雍找個沒人的地方丟給它,叼起來就跑沒影了。

時雍懷疑,大黑給她錢,就是為了換點吃的。

它或許,並不認識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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