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帶笑的閻王

這一天的奉天門,當為歷史所銘記。

年僅十七歲的太子趙雲圳打馬而來,當街橫劍,冷冷凝視著御街兩邊的文武百官,如同奉天之神睜開了久閉的雙眼,一聲沉喝便撥開了橫亙在人們心中的陰翳,讓這座巍峨高聳的奉天城門,突然變得神聖而莊嚴,而眾臣一聲聲「太子殿下」的聲音由低到高地響起,仿佛轉瞬之間就將邪君想要打造的「新的世界」和「新的秩序」掃入了垃圾堆。

這個皇朝,是姓趙的——這個再次刻在了百姓和百官的骨子里。

「太子殿下。」白馬扶舟用了許久才低低笑出聲,神色沒有什麼變化,聲音卻比方才冷冽許多,「你來遲了。大晏需要你時,你不在,如今不需要你了,你卻來攪局,當真是小兒行徑,胡鬧!」

「本宮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趙雲圳少年意氣,滿臉狂傲,「難不成本宮以太子之尊,還得向你一個小小宦官報備不成?」

白馬扶舟並不在意趙雲圳的語氣,淡淡一笑。

「大禮已成,新帝已即位。殿下,識時務者為俊杰……」

「你是在威脅本宮嗎?」趙雲圳厲色反問。

「殿下,你說呢?」白馬扶舟陰涼涼地看著趙雲圳,似笑非笑,擺明了是吃定趙雲圳年紀小,身後沒有勢力,翻不了天。

他篤定而自信,笑容不變。

趙雲圳不是一個人來的。

是兩個人。

在他的身後,除了圍觀的百姓,只有一個小丙。

兩個人,兩匹馬,闖入戒備森嚴的奉天門,在數千禁軍鐵桶般的包圍下,無異于羊入虎口。許多中立的大臣心底已在唏噓,這太子殿下當真還是年紀了,不知保全實力,實在是魯莽至極。

然而,趙雲圳似乎並不在意白馬扶舟的威脅,他的雙眼就像看不見四周圍上來的禁軍,年紀雖小,卻有大將之風,端坐馬上,唇帶譏誚,渾身上下都是龍子鳳孫的傲然氣質和臨威不亂的冷靜。

「既然新帝已即位,何時輪到你一個宦官干政了?讓我皇叔出來說話。」

白馬扶舟哼笑一聲,目光掃過祁林抵在趙煥腰上的那一把匕首,「陛子不適,微臣正要帶他下去休息。太子殿下即已回宮,那就不勞微臣再費心找尋了,請吧。新帝登基,東宮仍是你的東宮……」

「哈哈,鼠輩。你還想裝妖做怪多久?本宮這就來揭穿你的真面目。」

趙雲圳譏笑一聲,突地抖落手上的帛書,將文字一面展現在群臣面前。

「大家看好了。本宮手上拿著的才是東緝事廠白馬大人的親筆密信。」

趙雲圳劍指城樓上的白馬扶舟,冷聲道︰「這個畜生,不是白馬大人。他是賊人假扮的。」

假扮的?

眾人的視線都落在白馬扶舟的臉上。

白馬扶舟常在人前行走,眉眼表情,動作行事,眾人都再熟悉不過……這樣若是都有人能假扮得了,那假扮的人也太過高明了吧?

趙雲圳看眾人不肯相信,又抖了抖帛書。

「白馬大人親筆所寫,你們不信。那你們再想一想,我是如何從戒備森嚴的東宮逃月兌的?」

趙雲圳用了逃月兌二字。

意指當初白馬扶舟試圖囚禁他在東宮。

眾人噤聲,遍體生寒。趙雲圳卻笑了,得意之下,露出兩排白瓷般的牙來。

「沒錯,是廠督大人救我出去的。便給了我這封密函,要我關鍵時刻拿出來,通令東緝廠,為他報仇雪恨——」

「報仇?雪恨?」四周傳來嗡嗡的議論。

趙雲圳知道這事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也不解釋,只咬牙切齒地指著城樓上白馬扶舟道︰

「是。是他殺了白馬大人,再假扮成他,結黨奪權,篡位謀反……」

哄!人群炸了鍋。

白馬扶舟要囚禁趙雲圳,白馬扶舟要救趙雲圳,白馬扶舟殺了白馬扶舟,白馬扶舟又不是白馬扶舟,那他是誰?大多數人都不相信,覺得這趙雲圳在天方夜譚,只為拖延時間。

啪啪!

白馬扶舟輕輕地擊掌兩下,淡淡地笑道︰

「太子殿下竟然學會編故事了。當真是精彩!只可惜,今日不是听故事的時候。改日吧,等登基大典結束,微臣必到東宮,洗耳恭听。到時候,殿下再慢慢和我講這個有趣的故事……來人!」

白馬扶舟沉下語氣︰「帶太子殿下回宮。」

東廠番役和禁軍們早已等候多時,听了白馬扶舟的令下,當即持刀上前,要拿下趙雲圳。

「退下!」趙雲圳一聲厲喝,錚的一聲拔出長劍,指向最前的禁軍,冷笑而笑。

「你們都給本宮听好了。隨本宮捉拿逆首者,論功行賞,加官進爵。與白馬逆賊狼狽為奸,沆瀣一氣者,格殺勿論,全家連坐。若有大膽犯禁,對本宮行凶者……」

他咬緊牙槽,厲目而視︰「本宮必將你千刀萬剮,九族、不,十族,不論男女老少,一律誅殺!」

少年的聲音殺氣騰騰,如冰刺骨,說話間,手指已撫上長劍,鋒利的劍刃割破了他的手指,猩紅的血液順著長劍滑下來,滴在馬背上、滴在青磚石上,少年卻眼都不眨,只冷冷掃視著走向他的禁軍,一字一頓。

「本宮以血起誓,以上所言,字字當真。」

殺氣是一種會蔓延的恐懼,趙雲圳話未落下,禁軍的腳步已然停下,他們不是想要背叛白馬扶舟,而是懼怕趙雲圳眼楮里的冷光。

在他們面前的是天子之子,是國之儲君,是他們不敢褻瀆的權威……

「怕什麼?怕,有用嗎?」白馬扶舟掃視著城樓下的禁軍,輕輕一笑,如和風細雨一般說道︰

「何人不知太子殿下驕縱跋扈,睚眥必報?你們邁出這一步,已然是太子殿下的死敵,你們以為你們將刀口對準本督和新帝,太子殿下就能饒過你們嗎?」

又是一聲淡定地笑,他道︰

「開弓沒有回頭箭,秋後算賬的典故,你們身處宮中,見得少嗎?」

不得不說,白馬扶舟深諳人心。不輕不重的一句話,不論是禁軍還是臣眾,瞬間就從趙雲圳的震撼中清醒了過來。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們從站隊的那一刻起,背上就有了屬性——白馬扶舟的人。

回不了頭了。

白馬扶舟朗聲一哼。

「你們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請太子殿下回宮。」

禁軍齊喝,「是!」

說時遲那時快,短暫的言詞交鋒根本不足以描述奉天門城樓下的凶險,趙雲圳和小丙只有兩個人站在群臣後面,大批的禁軍和東廠番役螞蟻般圍上去,仿佛只要白馬扶舟跺一跺腳,就能將他二人踩成肉醬……

順勢而為是人的本性,方才還有好些人在趙雲圳的鼓動下產生了動搖,一看白馬扶舟已然大局在握的模樣,便都沉默了下來。

眼前局面,誰輸誰贏,一目了然,沒有人會去做出頭鳥……

趙煥見狀雙眼都紅了,顧不得腰上的匕首已然入肉,掙扎著撲向城樓,大聲喊道︰

「雲圳,你快跑!快跑啊。」

「不要再幻想能倚仗這些畜生,他們都投靠了白馬扶舟,他們不會回頭了,快跑,出城去京畿大營……」

噗!

一口鮮血突然從趙煥嘴里溢了出來。

趙煥低頭,看看刺入腰月復的匕首,又回頭看看白馬扶舟冷若冰霜的的臉,突然笑了起來,「殺了我。」

他聲音逐漸加大,如同嘶吼。

「殺了我啊!大晏百姓可都看著呢!白馬扶舟,你謀害皇嗣,圖謀篡位,必遭天譴。」

「天譴不譴我,你是看不到了,你再不閉嘴……」白馬扶舟垂下眼簾,看著匕首上的鮮血,如同一個帶笑的閻王,連死亡都說得那麼雲淡風輕。

「你就要去見天了。」

趙煥張嘴大笑,兩排白牙染成了血紅,「我死了,你豈能如願,你不會讓我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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