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6章 兩母爭子的故事

沉重的城門在夜風中徐徐拉開。

守城將領自稱姓鄭,單名一個宗字,在趙胤騎馬入城時,鄭宗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捧著一條馬鞭,低頭順目地請求錦城王殿下責罰。

如何責罰?

宵禁本是城防規矩,他沒有做錯什麼。

至于罵的那幾句,人家也沒有指著錦城王殿下的鼻子罵,不知者不罪。

眾侍衛恨得牙根都咬緊了。打錦城王的臉,就是打他們的臉,回京就受此冷遇換誰心里都不舒坦,偏偏拿人家無可奈何——

豈料,趙胤卻停下腳步,騎馬在鄭宗面前站定。

「謝放——」

謝放上前,拱手道︰「屬下在。」

趙胤道︰「武官職時飲酒,對上官失儀不敬,其罪如何?」

謝放沒有抬頭去看自家王爺的表情,一本正經地回道︰「玩忽者,杖六十。失儀者、罰俸半年。不敬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一听這話鄭宗早已變了臉色,嘶聲道︰「下官不知殿下深夜駕到,無心之過,殿下竟要重罪……」

趙胤冷冷看著他,「不敬是無心,玩忽失儀又如何?」

鄭宗的臉色一變再變。

他原本是吃準了趙胤剛回京師,又因斬殺刀戎一事身背血案,行事肯定會收斂許多,絕對不會地盤沒有踩熱就處罰守城將領,落人口實,這才敢在趙胤面前囂張。可如今看趙胤根本就沒有半分畏懼,還鐵了心要處罰他,這才有點慌了。

「殿下恕罪……」

鄭宗再三求情,趙胤卻冷臉以對。

無奈之下,鄭宗只能狠狠咬牙,再次將馬鞭托高。

「不識得殿下真面,是末將之過,任由殿下處罰。」

他雙手微微發顫,

趙胤看也不看他掌心的馬鞭,冷冽地道︰「勞煩鄭將軍自行到軍務司領罰。明日,本王要親自過問。」

說罷,他一夾馬月復,揚長而去。

侍衛們一個個縱馬跟上,馬蹄濺起的灰塵撲愣了鄭宗一臉。

……

無乩館仍是當年趙胤離去時的模樣,只是門房的燈火似乎略微暗淡了一些。

這幾年甲一少有回來,只有管家劉伯領著一群僕役們守候,日常打理。朱九和楊斐等留京的侍衛都早已另有別宅,因此,無乩館竟是無形中荒廢了下來。

听到敲門的聲音,劉伯披衣起床,透過門洞看到風塵僕僕的趙胤,差點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

「王爺?是您回來了?」

趙胤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謝放卻是笑道︰「劉伯,還不快給爺開門?」

「誒,誒。小的就來,就來,爺稍等……」

劉伯要去拿鑰匙開大門,卻被趙胤阻止。

「角門入便可。」

連日奔波,眾人都有疲乏了,趙胤回到房里,沐浴更衣後用了幾口便飯,就眯上眼楮靠在椅子上假寐。房間久不住人,謝放為他燻了些香,看趙胤沒有上床的打算,催促道︰

「天兒不早了,爺早些歇著吧,明兒一早還要入宮見駕。」

「不急。」趙胤抬起眼,看他一下,「你看爐子上的水燒好沒有,再泡兩盅茶水來。」

大半夜的喝什麼茶呀?

謝放心里犯嘀咕,可是趙胤沒有改變決定,他便不會多問,應一聲,便出去。

不過半刻工夫,熱茶剛剛端到房里,楊斐便匆匆趕來,站在門口請安。

「屬下參見王爺。」

謝放心里驚了一下,看趙胤平靜的面孔,低頭看了看手上的茶,默默放下,候在旁邊。

趙胤嗯一聲,「進來。」

楊斐一身黑衣,帶著夜風的涼氣大步入內,給趙胤行了個禮。

「得聞殿下入了城,屬下不敢耽誤便匆匆過來了。」他抬頭,看著趙胤的臉,「六年了,爺可安好?」

趙胤看向他臉上那半副金屬面具,輕輕一笑,端起桌上的茶盞,「好。這些年,你辛苦了。」

楊斐搖頭,「屬下不苦。就是……就是有愧殿下囑托,眼睜睜看那東廠勢大,白馬扶舟在朝堂勢力如日中天,卻是無能為力……」

在趙胤離京以後,楊斐和朱九的編制錦衣衛,不算是錦城王府的屬官。兩人皆在盛章麾下做事。為了行事方便,朱九成婚後依功行賞得到了擢升,現在是北鎮撫司正五品千戶,而楊斐不在意官職,更不願意現于人前,即便有大功在身,卻不願受封,如今仍是一個校尉。

他當初找到趙胤要留守京師,趙胤曾要許他官職。以有他的功勞,不說千戶,便是再往上升也是受得起的,可楊斐不願,唯一的要求是「不受約束,閑散自在」。

趙胤素來不勉強人,也就由著他去了。

「你無須自責。」趙胤平靜地看著楊斐,眯了眯眼,語聲淡然地道︰「白馬扶舟若想弄權,又是誰能阻止得了的呢?」

「你。」楊斐道︰「殿下若在京師,斷不會有東廠的今日。」

哼!趙胤眯了眯眼,輕笑起來,「東廠、錦衣衛,都是天子之器。並無不同。」

天子之器由天子所用,只要用起來合手,用哪一個不是用呢?

這個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楊斐默然半晌,仍然心有不甘地咬牙道︰「殿下,你是不知那白馬扶舟如今有多麼囂張,東廠番子又是何等的仗勢欺人……」

趙胤側過頭,突然問︰「晏靳新如何?」

楊斐輕輕搖頭,「晏指揮到底不是當初的大都督,沒有五軍在手,在朝堂上威儀不夠,又處處被白馬扶舟掣肘,北鎮撫司多少案子都被東廠搶了去……」

楊斐瞄了趙胤一眼,見他沒有反應,又接著說下去。

「正是因為晏指揮的步步退讓,錦衣衛這才漸漸落了下風。到後面,有什麼差事,陛下都不經錦衣衛,直接差由東廠去辦……而東廠人手不夠,又掉轉頭來從錦衣衛要人。如此循環反復,加上一些趨炎附勢的小人,只尊白馬而不敬晏指揮,不過幾年時間,錦衣衛儼然已淪為東廠的走狗、下屬衙門,可任由東廠差譴……」

楊斐說得痛心至極。

誰也不願意看到錦衣衛淪落至此,可這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對皇帝來說,情分是最無用的東西,帝王看重的,是誰有辦事的能力。

很明顯,是晏靳新的辦事能力和手腕,都不如白馬扶舟,這才漸漸被搶了頭風,直到最後丟失了陣地,讓錦衣衛淪為了東廠的附屬……

楊斐道︰「盛鎮撫曾問過晏指揮,為何不爭一爭。可晏指揮說,陛下要的是國朝安定,文臣武將齊心協力輔佐江山,陛下最見不得權臣傾軋,官員內斗。還說眼下大晏外有強敵,絕對不能因私而廢公,致朝廷陷入內耗的境地。既然大家都是為朝廷做事,那麼,誰做老大,又有什麼關系?」

一個爭,一個不爭,結果可想而知。

趙胤無可奈何地嘆息一聲,「這話像是晏靳新說的。」

這個晏指揮,趙胤打小就認識。他算是典型皇親國戚,權臣二代。他的母親是永祿爺唯一的親妹妹梓月公主,他的父親是當年助先帝靖難的駙馬都尉晏二鬼,若論身份背景,晏靳新絲毫不比白馬扶舟弱。可以想見,若晏靳新當真要與白馬扶舟一較長短,勢必會如他所說,權臣內耗、內斗,損失的是大晏朝廷……

也就是楊斐所說,他的步步退讓,這才成就了白馬扶舟的一代權臣之路。

趙胤笑了笑,突然想到了時雍講過的一個小故事。

從前有一戶人家丟了孩子,千辛萬苦找到,偷孩子的人家卻不肯承認,非說是自己生養的。撕扯打鬧中,兩個母親一人拉住了孩子的一只胳膊用力拉扯,疼得孩子哇哇大哭,最終,放手那個人,才是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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