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一母同胞總是親

六月二十,乙未,大雨行時,巳命互祿,歲煞北。

破曉時分,一輛載著伊特爾公主的馬車從圍獵營地徐徐出發,沿著河岸的古道往額爾古城而去,塔娜和恩和相伴,烏日蘇騎馬在前,褚道子跟隨在後。

而半山和無為被平放在一個木頭架子搭成的馬拉車里,身下墊了一張褥子,由一群侍衛隨同看守。

激烈的寒風刮過漠北草原,卷起衣角旗幡獵獵翻飛,飛隼撲騰著翅膀從半空飛過,發出尖厲的鳴叫。

塔娜突然低低地道︰「是二皇子。」

時雍一怔,沒有說話。

恩和也湊過去,同塔娜一起在窗帷邊看。

「二皇子騎在馬上,好像在等什麼人……他看著我們的馬車,是不是有話同公主說?」

塔娜掃她一眼,示意她閉嘴,又慢慢放下帷簾。

「公主可要吃點什麼東西?」

時雍燒退了,但嗓子有點啞,就像沒有听到她們的對話一樣。

「吃了藥嘴里苦。想用些蜜棗果子。」

車隊走走停停,顛簸得很是厲害,不時傳來半山壓抑不住的申吟,還有侍衛不耐煩的罵咧聲。

雖說半山和無為都沒有被定罪,都只是嫌疑之人。但是,一旦成了如今模樣,便很難得到侍衛們的待見了。

尤其這三天下來,無為大小便能自理,不勞人手,就沒那麼討厭。半山是完全動彈不了,吃喝拉撒全指著別人侍候。別說是無親無顧的侍衛了,就算是親兒子照顧幾天下來,恐怕也厭煩了。

時雍懶洋洋地躺在鋪著厚厚毯子的車廂里,听著外面的聲音,半睜著眼,一動不動,只是偶爾張一張嘴,由兩個侍女輪翻喂食水果。

塔娜和恩和都搞不清楚公主好端端的怎麼就病得這麼嚴重了,被巴圖訓罵一頓,兩個人都心驚膽戰,唯恐侍候不力,耽誤了公主,如今對時雍更是言听計從。

時雍很是滿意這樣的結果,就這般悠哉悠哉地到達了額爾古皇城。

烏日蘇將時雍送到府里安頓好,就出了門。

「伊特爾,你先歇著,我一會再來看你。我得要把無為和半山押入牢獄吩咐好看守,這才放心。」

時雍有氣無力地道︰「大王兄自去,不必擔心我。」

烏日蘇笑著,憐惜地模了模她的腦袋,很有做哥哥的樣子。

「乖,好生養病。」

話音未落,他便轉身離開了,留下石化的時雍,看著他的背影,慢慢地抿起了嘴角。

「你們出去吧,我想睡一會兒。不得傳喚不用來叫我。」

兩個侍女交換個眼神,應了一聲「是」,走了出去。

時雍看褚道子立在床邊不動,無力地掀了掀眼皮,「師父也出去吧。」

褚道子慢慢轉身,走過去扶住門板,慢慢將門合上,背對著時雍,好半晌沒有轉身,那一襲從頭到腳的寬大黑袍,在昏暗的房間里,看上去便有那麼幾分驚恐的感覺。

「師父?」時雍心里一緊,「還有事嗎?」

褚道子抬起一只胳膊,將門閂往里一推,把房門拴得牢實,這才慢慢朝她走過來。

時雍抿緊嘴唇,看著他一言不發。

良久,褚道子終于開口,「在烤羊肉里下蒙汗藥,出門挖藥材,故意讓自己受風著涼,高熱不退。伊特爾公主,你意欲何為?」

時雍就知道瞞不過這個怪人的眼楮。

她停頓一下,潤了潤嘴。

「我不是伊特爾。」

「你是。」

「我不是。」

「你想你是誰?」

時雍一笑,「我想是誰,就能是誰嗎?師父。」

「不能。」

「那就是了。」

褚道子停頓一下,又冷聲問︰「故意生病,就為回城?」

時雍不同他解釋什麼,拉了拉被子,咳嗽著用手撐住額頭,輕輕地揉捏片刻,「我頭痛眼花,很是難受。咳……咳……師父,可否請你老人家高抬貴手,容我康復後,再來教訓?」

哼!

褚道子又發出那種似不屑似不滿又似無奈的聲音。

然後,掉頭走了。

時雍听到房門發出嘎吱聲,又重重合上,這才躡手躡腳地下床,走過去再次閂好,長松一口氣,寬衣入睡。

生著病,她確實有些累乏,這一睡便昏昏沉沉,不知幾個時辰過去。

再次回復意識,是被塔娜拍門吵醒的。

「公主。公主開開門吶。」

「公主,快醒醒。」

時雍看了看比睡前更加昏暗的房間,听到窗外傳來嘀嘀嗒嗒的雨聲,狂風大作同,呼嘯般吹打著窗戶。

下大雨了。

天也已經黑透了。

她居然睡了整整一天。

時雍打著呵欠慢慢爬起來,趿上鞋過去開門。

「是天塌下來了嗎?啊!」

門一拉開,映入眼簾是塔娜蒼白得如同女鬼般的臉,在她背後是細細密密的大汗和呼嘯的狂風,雨水從檐角滴下,又被風卷過來,門邊全是濕漉漉的痕跡。

「你怎麼了?」時雍嚇一跳,看著塔娜濕透的頭發和臉龐,「見鬼了?」

塔娜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往背後看一眼,就好像真的有厲鬼在追一般,扶著時雍的肩膀往里走,然後關好房門,風雨聲小了些,她才松口氣,驚恐地告訴時雍。

「半山先生死了……」

時雍喔一聲,心下吃驚,臉上卻平和。

「他傷得太重,能活這幾日,已是師父醫術無術……」

「不,不是這樣的。」塔娜急切地否認她的話,腦袋猛烈地搖頭,甩了時雍一臉的水。

她不滿地皺起眉頭,腦袋後仰。

換往常,塔娜肯定會趕緊拿絹子來給她擦臉。

可今兒的她就像是神魂離體一般,雙眼充斥著恐懼,滿臉悚然。

「半山先生不是因傷不治,他是被人殺死的。」

殺死的?

剛到額爾古城,就殺死了?

隨同那麼多侍衛,城中又有大批守衛,誰有這本事?

最主要的是,一個本就身受重傷的人,說不準能不能活命呢,何必殺他?

疑點重重,時雍一時想不出答案,淡定地看了塔娜一眼。

「那也不是本公主操心的事情。去問問廚房,什麼時候吃飯,我餓了。」

塔娜听她說餓了,不由就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副場景,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捂著胸口吐了口濁氣,虛軟地道︰「公主,那半山先生死狀很慘……婢子從未曾見過這般死狀。」

時雍問︰「怎麼個慘狀?」

塔娜臉色很是恐怖,用手比劃在自己的脖子上。

「腦袋從這里被人砍下,頭顱整個不見,身上足有數百刀,若不是連著骨頭,只怕會被人剁成肉泥,就砍成這般,凶徒還沒放過他,身上貼滿了奇奇怪怪的符咒,他們說要讓他變不成厲鬼,永世不得超生。這是有多大的仇恨吶……公主你說,慘是不慘?」

時雍臉色一變。

遲疑一下,她點頭。

「是真夠慘的。去廚房問吃的吧。」

塔娜震驚地看著她,仿佛見到了怪物。

她強烈的傾訴欲和恐懼心,在時雍這里沒有得到回應,但時雍冷漠的態度勾回了她的理智,她稍稍回了神。

「是,公主。婢子這就去問。」

…………

塔娜前腳一走,時雍那張漫不經心的臉就變了顏色。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仰頭灌下,慢慢坐回床沿,陷入沉思。

半山突然這麼死去,不同尋常。

就她的經驗來看,這麼裝神弄鬼的殺人,還摘走了頭顱,一般都是為了掩人耳目,以便遮蓋別的目的。

就是這個目的是什麼呢?

與她有沒有關系?

塔娜的晚餐還沒有端來,烏日蘇便來了。

他神情焦灼,很是擔憂的模樣,先問了時雍的身體狀況,這才又面色凝重地問︰「妹妹,你在南晏是驗過尸的?」

時雍沒有想到隔了千里遠,自己居然還得干這樁營生。

「呵!」她輕笑,「大王兄又不是今日才認識我。我做什麼的,你不是一清二楚麼?只是,我如今都是公主了,厭煩做這樣的事情,更不想踫死人。大王兄還是另找他人吧。我不信,兀良汗就沒有驗尸官。」

烏日蘇眉頭一皺,「不瞞你說,真沒有。至少,沒有你那麼厲害的。」

時雍笑了笑,喉頭發癢,忍不住咳嗽起來。

「大王兄是在夸我麼?」

烏日蘇看她這般感受的樣子,眉頭皺了皺,默默遞了一杯茶水,等她緩了緩,這才無奈地一嘆。

「就算是哥哥求你幫忙了。這次送半山先生回額爾古,是哥哥提的,人是哥哥押送的,也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若是給不出交代,父汗那邊,饒不了我。」

頓了頓,他的眼風又掃過來,溫和而懇切。

「畢竟我們一母同胞,你不會忍心看哥哥被父汗責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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