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余年付與阿拾听

時雍覺得自己變得不可思議,像這種燒水煮面的日常生活,在她往常的意識里就當真只是為了生活而已,從來不曾覺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可是,此刻因為陪伴的人不同,一件小事也變得有趣了許多。

事實證明,繡春刀和菜刀並不相同。

大都督能將繡春刀玩出花樣,可是面對一把小小的菜刀卻有些束手無策。

牛肉是現成的,為了圖個方便,時雍讓趙胤把它用刀剁碎,然後洗好鍋,準備淋上一點油,下鍋炒香加入姜蒜等調料用來做成牛肉臊子,然後再將廚房的白面拿出來,和好備用。

為了方便大都督行事,時雍怎麼方便怎麼來,可是盡管她簡化了程序,于趙胤而言這些還是太難了,看著時雍往燒干的鍋里倒油時,他竟條件反射地拉她回來,護在身後。

「小心燙!」

灶膛里的火燃得很旺,這一耽誤,鍋里發出嗤嗤的響,很快便冒出一股濃煙,緊接著,那鍋里的牛肉臊子就發出了一點糊香……

時雍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借了廚房里昏暗的燈火看他緊皺的眉頭,看他拿著鍋鏟嚴陣以待的樣子,仿佛鍋里的牛肉就是他最大的敵人。

男人專注的樣子很是俊朗,時雍瞧得眼窩帶笑,一顆心仿佛被什麼東西戳中……

「大人,我來吧。」時雍走過去要拿他手上的鍋鏟。

趙胤竟然不肯,斜睨她一眼,「不必。答應阿拾就得做到。」

昏黃的燈火仿佛變成了暖黃的顏色,時雍不由心旌搖曳,眼神迷離。

她並非一定要吃趙胤做的牛肉刀削面,她只是想知道這個男人能為她做到什麼程度,值不值得她去玉堂庵吃半個月的苦……

牛肉臊子的香味飄了出來,時雍看著火候,剛想說話,趙胤已將它盛入盤子里,低頭聞了聞,望著她問︰「如何?」

看他清俊的臉上滿是期待,時雍莞爾︰「香。香得我舌頭都快咽下去了。所以,大人快些燒水,咱們削面吧……」

趙胤嗯聲,得到她的鼓勵,再做下一步削面的步驟時,就比方才順暢多了。

「謹遵妻命!」

時雍呸他一聲,小聲嬌笑,「哼,不要臉。誰就是你的妻了?」

趙胤低下頭來,借著火光細細觀察她的眉眼,不知想到了什麼,語氣突然低沉了幾分。

「堂堂丈夫,竟為女子下廚,阿拾可會看輕我?」

看輕?這話從何說起?

時雍不解地回望他,覺得這人腦回路好生奇怪。好一會,時雍才從他的眼里解讀出那零星的「面子」,于是笑著輕瞄他一眼。

「我與大人既然要做夫妻,自然要過些尋常日子。普通人的生活不就是如此嗎?簡簡單單,一餐一飯,二人陪伴,舒坦得很。天下女子莫不喜歡,我得意還來不及,怎會看輕?」

趙胤皺了皺眉頭,「是英雄當仗劍屠龍,而非握刀切肉……」

哈?時雍被他的說法逗笑了,從背後輕輕摟住他的腰,將臉貼上去,歡喜地脆聲道︰「大人手里的刀,屠得了龍,也切得肉,逐得了鹿,也下得了廚。這才是真英雄大丈夫呢。」

哼!

趙胤瞥她一眼,唇角微彎︰「水開了。」

鍋里的水沸騰起來,趙胤手中的菜刀比方才利索了許多,掌握了方法之後也就更是容易,削出來的面片厚薄均勻,卷入沸水看著極是賞心悅目。

時雍不吝夸獎,連聲贊道︰「大人厲害!」

趙胤面不改色地道︰「這有何難?別說削面,便是削人,爺也能削得厚薄均等,大小如一!」

時雍︰……

鍋里的面突然就不香了。

「你故意的?」

正在耐心削面的趙某人,聞聲揚眉轉頭,剛要說話,就看到了站在廚房門口,一臉不可思議的朱九。

趙胤臉色微微一沉,冷了聲音。

「爺怎麼吩咐的?」

「爺……」朱九看看他,再看看接過菜刀的阿拾,還沒有回神,「屬下有緊急軍務——」

趙胤哼聲,擦了擦手,走出去。

時雍沖著他的背影一笑︰「多謝大人教我用刀,我削得比方才均勻多了……」

朱九眼珠轉了轉,連忙笑著道︰「那是,我們家大人刀功一流,別說削面,便是削人,也是厚薄均等,大小如一。」

趙胤剜他一眼︰「閉嘴!出去說。」

朱九哦一聲,看他面無表情地走在前面,嚇得拍了拍胸膛,轉頭朝時雍豎了個大拇指。

……

銀燭微溫人相近,秀眉輕揚歡語聲。

這一碗牛肉刀削面後來是被兩個人一起吃掉的。

在時雍半是撒嬌半是賴的誘哄里,兩個人,一個碗,你一口我一口,慢慢地將它吃得精光。

深夜二人獨處,思緒總是綿延。

時雍不是矯情的女子,但離別之際也難免多了些情緒。她沒有問趙胤,朱九來稟報的是什麼緊急軍務,趙胤也沒有叮囑她明日去了玉堂庵要做些什麼,二人溫存片刻,說了好一會話,卻全是些閑言碎語,難得的輕松。

更敲三響,時雍便該回去了。

明光郡主前往玉堂庵祈福,明日將從家中啟程,時雍今晚不便留在無乩館。雖說明日兩人還要相見,但是祈福隊伍人多嘴雜,就不可能再像今晚這般肆意妄為了,因此,時雍很有些依依不舍的模樣。

「大人,是要親自送我到那個尼姑庵嗎?」

「是。」趙胤撫了撫她的頭發。

「那大人多久來看我一次?」

趙胤沉眉思考一下,「只要得閑就來。」

「哼,敷衍。」時雍不悅地仰臉瞥他,看一眼便深深看入了眼里。一身風華,俊眉星眸,雍容無雙,高冷孤傲,這樣一個男子當真會為女人而鐘情嗎?

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上輩子去詔獄的前一天,與趙煥相見時的樣子。

當時,趙煥也曾深情款款地同她說了許多話,差點連未來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結果一轉頭就是天翻地覆。剛去詔獄的時候,時雍也曾天天盼著趙煥,希望他能來看自己一眼,可惜等到死,他也沒有來。再相見,他已經要娶新婦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這個心結纏得時雍很深,再听趙胤的話便有些不是滋味,很難徹底去相信一個人。

「我不會總是等著大人的。你若不來,我就要走了。」

趙胤一怔,低頭看著她,目光幽深,「去哪里?」

「去一個你找不著的地方。」時雍說罷看他冷下臉,又撇了撇唇角,說道︰「戲文里不總是這麼唱的麼?郎情妾意必定分離,將軍披甲總有戰死,大江東去再不回頭,千古風流轉眼成空。」

「傻瓜!」趙胤低頭在她額頭輕輕啄了下,眼神堅毅,語氣溫柔帶笑,「這天下沒有本座找不到的人。縱是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時雍心里微微一熱,目光帶了些氤氳之色。

「那也得你願意找才是。」

「你是我妻。」趙胤俊目微微一沉,平靜地看著她,徐徐說道︰「大江東去不回頭,你是我妻;千古風流成了空,你也是我妻;即便我有一日披甲戰死。阿拾,你仍是我妻。」

時雍心仿佛被刀子戳了一下,鼻子冷不丁就酸了。

「討厭!」

干嘛這麼煽情,搞得她這麼直的女子也差點淚目。

「大人,你我未來時日還長,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若有一日……我犯下什麼滔天罪行,就像那個,那個女魔頭時雍一樣,大逆不道,人人喊誅,大人還會這麼想麼?」

這不是她第一次這麼說了。

趙胤看她嬌嗔的模樣,俏麗的眸子仿佛染了一層水霧,白皙的小臉滿是認真,仿佛這不是一句玩笑,而是真實地發生過一般。他眉頭微微蹙起,沉默片刻,輕輕喟嘆。

「若真有那麼一日,趙胤必定站在你身邊。」

時雍微驚,不肯相信地看著他,嘴唇微微抿起,一顆心砰砰亂跳,想了想又道︰「大人此言當真?」

「大丈夫一言九鼎,豈會有假?」

趙胤看她如此在意這件事,又是寵溺地將她攬在身前,低頭吻了吻她的鬢發,灼熱的呼吸輕輕落在她的頭頂。

「傻瓜,爺的心思,你還不明白麼?唉!半生不解情中意,余年付與阿拾听。」

「大人!」時雍緊緊摟住他,終于被他惹得鼻子發酸,淚眼汪汪地將腦袋鑽入他的懷里,卻不願讓他瞧見自己軟弱的模樣,無論趙胤怎麼哄,就是不肯抬起,直到把淚水蹭干,這才仰頭朝他莞爾一笑。

「一言為定。」

趙胤低頭,目光如醉。

「趙胤,人可死,言不失。」

時雍捂住他的嘴,望著他微笑。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

大黑趴在桌下。

燈火醉了。

——————

光啟二十三年二月二十七,春寒料峭,天氣驟冷。

大晏初封的明光郡主,為感念皇恩,自請前往玉堂庵為大晏祈福,祈求天下無災,國泰民安。大都督親自帶領錦衣緹騎數十人,將明光郡主一行人送至玉堂庵,逗留半日方回。

玉堂庵是一個清淨的小庵堂,傳說曾有太祖洪泰爺的妃嬪在此落發為尼,又毗鄰慶壽寺,便有了些名氣,香火旺盛。

趙胤帶時雍拜見了師太,說明了來意,暗里也有示意她照顧好時雍的意思。師太似乎早已明白他二人的情況,笑著道︰

「大都督放心自去吧,郡主在此安心修行半月,再離開庵堂,便將月兌胎換骨,重獲新生。」

月兌胎換骨,重獲新生,也是覺遠為二人想出來的「破咒之法」。

一個女子入了尼姑庵,在潛心修行禮佛後,便有可能得到神靈庇佑。進去時是一個凡塵俗世的女子,出來後便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覺遠稱這為「洗命」,也是月兌胎換骨的「法門」。懺悔命中自帶的業,滅障消災,添增福慧,再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三重恩,下濟四重苦,此劫或可消除。

時雍不信他這些東西,但為讓趙胤安心,仍是一一記下。

趙胤離開時,留下了嫻衣。

朱九再三回頭,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叮囑嫻衣一句,「你須細心照料郡主,等郡主歸來,大都督將她娶入府上,你我婚事便有人做主了。」

嫻衣看他這模樣,臉紅耳熱,不敢去看時雍是什麼表情。

「知道了。你快些走吧,爺都上了馬車,你還磨蹭。」

「這就走了。」朱九後退著走,衣袍微動,劍穗飄飄,很是不舍。

嫻衣看著他的身影,終是忍不住,抬手輕擺。

「放心!」

「我放心你的。」

「照顧好爺。」

「我曉得。」

「快走吧……誒,你小心腳下!」

朱九驚呼一聲,腳後跟突地踢到一塊石頭,差點摔倒。

四周傳來一陣哄笑聲,他搓了搓發紅的臉,忍著那心驚肉跳的情緒,匆匆轉過頭,追隨趙胤而去。

------題外話------

晚安姐妹,感謝你的支持~~這里是永遠愛你的二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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