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神醫家的大醋缸(二合一)

時雍從來沒有見王氏這般委屈地哭過,這個婦人市井而真實,有點小心眼,會嫉妒,會使壞,但不管是好是歹,是罵、是笑,還是哭,她都是恣肆的。

而眼前的王氏坐在灶膛前的小矮凳上,雙手趴住膝蓋,將腦袋埋在手臂上,細微的哭泣聲里,只有肩膀在微微顫動。

時雍走近,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捏了捏,慢慢蹲來,輕喚一聲,「娘!」

王氏身子一僵,抬頭看到時雍,臉上的表情仿佛突然凍住般,呆呆看她片刻,又連忙抬起袖子去擦淚水。

「你怎麼來了?去外面等著,飯很快就好了。」

昨晚才說再不伺候宋家老小,今兒天不見亮又起來煮飯,王氏內心的復雜時雍感受不到,只是在她倔強的眼神里,感覺到一種最樸實最真切的母性之美,就像看到了她自己的娘,心中一時感慨,便將王氏緊緊摟住,臉貼在她的胳膊上。

「你別哭了。我爹要是欺負你,我幫你……」

王氏在她窒息的擁抱里,很不自在地推了推她的胳膊,邊吼邊吸鼻子。

「老娘哪里哭了?老娘是被沙子迷了眼。」

時雍仰臉看她,「當真?」

王氏不自在的皺起眉頭,心緒不寧地又推她一把。

「出去!快出去!別在這兒礙著老娘的事。橫豎你跟你那個爹一個德性,沒良心的白眼狼,老娘給你吃給你穿,你同你爹合起伙來騙我。」

越說越委屈,王氏眼眶又紅了起來,怒沖沖的目光又帶了點嗔怨。

「如今你也找到親娘了,你的親娘還是貴人,是公主,你還不趕緊到你親娘那邊去過好日子?」

時雍知道她心里別扭,笑嘻嘻地哄她。

「難道宋夫人沒有听說過?親娘哪有養娘親,我不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麼?怎會舍了你離去?」

王氏嫌棄地瞪她,「別說得這麼小意。老娘養大你,只是不想人家閑話,說我喪盡天良虧待繼女。要早知道你是這種狼崽子,早就掐死了。」

時雍抬了抬眉頭,將脖子伸過去。

「那你現在來掐死我試試?」

「呸!」王氏酸溜溜地撇嘴,「你有做公主的親娘,我哪里還敢動你一根手指頭,我是嫌命太長麼?」

「這話說得。」時雍嗔她一眼,「你就不能這麼想。我找到了我娘,是好事,往後我們家又有人撐腰了,對不對?更何況,我爹又沒說不要你,你委屈什麼呢?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誰也不敢怎麼著你……」

王氏哼聲,「你爹嘴上沒說不要我,可心里頭早就轉了百八十遍念頭了……」

時雍訝異地挑眉︰「這你都數過?你是我爹肚子里的蛔蟲麼?」

王氏拍打她,「沒個正經。好好說話。」

說罷,她斂住神色,盯了時雍許久,突然弱下聲音。

「你爹這個人啊,我比你了解。他嘴上什麼都不說,心里苦著呢,這些年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你娘,一直惦念著……我尋思,若不然,就成全了他們。」

這麼大度?

時雍狐疑地看著她。

「你當真這麼想?」

王氏點頭,默了默又道︰「不過,我一個婦道人家,也沒甚本事,阿香和阿鴻肯定不能隨了你爹去,我也不指望人家公主幫我養孩子,所以,阿拾,那個鋪子你看能不能給我?」

「鋪子?」

這就點要求?

時雍抬了抬眉梢,「你倒是想得挺多。」

王氏黯然,「不想能行麼?萬一被掃地出門,我喝西北風去麼?這房子我是不指望的,那小鋪子若是肯給我,我還能做些營生糊口……」

時雍嘴一扯,「您可真是會算計呢?」

王氏聞言,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眸子,「我曉得這房子和鋪子都是花你的銀子買的,你若是不願意,我也說不得什麼。那我便和你爹要宋家胡同那幾間老宅子……」

時雍看她一板一眼地規劃和宋長貴分開之後的生活,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捏住她的肩膀,迫使她抬起頭來,面對自己。

「你听著。我喚你一聲娘,那你這輩子便是我的娘。我的,就是你的。不論我的親娘是公主還是什麼人,這一點都不會改變,明白嗎?」

王氏怔愣,「你是說,這個鋪子……願意給我?」

時雍無語地看著她,終于崩潰,「我說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就一個鋪子就把你打發了?若是我爹當真要休了你另娶公主,你不敲他一個黃金萬兩,不是虧大了麼?」

王氏︰「正經點!」

時雍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可太正經了。娘,你別鑽牛角尖了。我爹心里有誰我不知道,但他心里一定是有你的,除非他當真是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若是如此那就不要他也罷了。至于我娘……」

想到陳嵐,時雍眼眸微微暗下,臉上也正色了許多,「我娘她精神仍是不好,現在的她,很需要照顧,所以,我會常常去看她,為她看病,但是她絕對不會動搖你的地位。你是娘,她也是娘,一樣的娘,兩個我都要孝敬。」

王氏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阿拾,你真是這麼想的?你不怨我,以前罵你,打你?」

時雍噗一聲笑,「小孩子皮,不打不成材。你看我現在長得這麼好,全靠娘打得好。行了,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往後你有的,不是一個鋪子,你要喜歡,你甚至可以在京師開連鎖酒樓,放眼一望,全是你的鋪子……」

「又胡說八道了。」王氏看她這般又嗔怪地笑,說罷,嘆息一聲,「我昨日和你爹說的全是氣話,無論如何,我會等著看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好歹是我王春娘養大的姑娘,你的大喜日子,我憑什麼坐不得高堂……」

「誒這就對了。」

時雍哄著她,突然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來,「什麼味道?」

「唉呀,糊了。鍋里糊了。」王氏慌不迭地站起來,推開時雍︰「你這挨千刀的小蹄子,老娘好好的做飯讓你來攪和,現在好了,一鍋粥全糊了……」

時雍看她利索地滅火揭鍋蓋,在灶房里忙得團團轉,微微一笑,心里暖得一塌糊涂。

……

冊封郡主一事,因為光啟帝尚未蘇醒,得不到皇帝旨意,便無法行正式的冊封禮,但長公主對此事十分看重,自己喜滋滋地擇了一個「明光」的封號,也不管有沒有皇帝的聖旨,直接著禮部準備了一個簡單的受封禮,親自到場為時雍戴上郡主珠冠,很是隆重地慶賀了一番。

這還不夠,長公主還當眾宣布,等皇帝醒來,請了陛下旨意,要為她行正式的冊封禮。

如此恩典,羨煞旁人。

當然,寶音長公主做事慎重,為了堵住大臣們的非議,免得招來親話,她封賞的理由是宋阿拾「醫術無雙,醫德雙馨」,治好了她的病,又治好了通寧郡主的病,因與通寧公主極是投緣,因此收為義女。

有救命之恩在先,那收義女,封郡主,自然讓人無話可說。

因此,時雍有孫正業「衣缽傳人」的背景,再經長公主之口親自認定,莫名便成了「神醫」,就連太醫院的幾個太醫都對她褒贊有加,說陛下的疾病,全指望她那雙妙手了。

時雍覺得這幾個太醫是怕事,這才順水推舟把為皇帝治療的責任一並推給她。如此一來,就算皇帝再也醒不過來,若是哪一天突然就駕崩了,也全是怪她這個「神醫」,與他們無關。

好狡猾的同事!

當每個人都說她是神醫的時候,時雍就覺得肩膀上仿佛壓了一座山。

皇帝的命,是天命,關乎大晏興衰,這些人分明是要整死她呀。

這皇帝也是,明明脈象穩定,就是不醒,可謂時雍見過的疑難雜癥之最了。

真是作孽!

她天天兩頭跑,忙得連她的趙大人都沒有時間去搭理,好幾日都見不到人,也沒有心思去見他。

這日黃昏時分,時雍剛從良醫堂出來,準備去長公主府,馬車就被攔住了。

「參見明光郡主!」

騎馬上前的人是朱九。

一聲郡主喊得客客氣氣,時雍卻仿佛听出了點什麼味兒……

「好幾天不見,九哥怎麼瘦了?」時雍打著簾子,探出頭去上上下下打量著朱九,「是我們溫柔可人的嫻衣姐姐收拾你了?」

「我家嫻衣才舍不得收拾我呢。」朱九聳了聳眉頭,突然就苦下了臉,「阿拾,我還能這麼叫你吧?」

時雍點點頭,笑道︰「你這樣叫我,我才自在呢。說吧,你到良醫堂來,到底什麼事?」

朱九道︰「來良醫堂還能做什麼?抓藥唄。」

看時雍挑眉,朱九又拉下了臉,唉聲嘆氣,「不瞞你說,我昨夜為了去瞧嫻衣,私自離崗一刻鐘,被爺逮到,罰了三十個板子……」

嘖!

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小九哥,居然敢在老虎頭上拔毛!

時雍抬了抬眉梢,「三十個板子,你還能生龍活虎地跑過來?九哥這身子骨挺硬朗啊。」

朱九愁眉苦臉地看她一眼,「就打了五個。還欠二十五。」

呃?打板子還能有賒欠?

時雍莫名覺得喜感,很不厚道地笑了。

「那真是恭喜你了,遇到一位體恤下屬的好主子。」

「你就別說風涼話了。你都不知道,這兩日的無乩館有多麼可民的……」朱九說到此處,又是眼巴巴地看著時雍,「我猜爺是想你了,阿拾,你再不去瞧瞧,恐怕就要山崩地裂了。」

時雍好笑地瞪他一眼,想了想又道︰「長公主等著我過去,今兒我剛給我娘換了方子,得守著她喝藥。等晚些時候,我去無乩館瞧瞧大人,看看是怎樣一個山崩地裂。」

朱九的笑臉頓時僵住,看著馬車徐徐從身邊經過,苦巴巴地皺了皺眉,直拍腦門。

「死了死了,我死定了。」

回到無乩館,就見嫻衣候在院門口。

朱九快步走近,小聲喚她,「媳婦兒,爺呢?」

嫻衣臉一紅,「誰是你媳婦兒?」

兩人還沒有成婚,嫻衣本想保持距離,朱九卻不以為然,總是與她十分親近,嫻衣從一開始的抵觸與拒絕,漸漸便默認了,實在拗不過他的厚臉皮時,才會斥責兩句。

朱九看她臉頰泛紅,眼里滿是笑意,不以為然地道︰「早晚是我媳婦兒。」

嫻衣垮下臉,又瞪他一眼。

朱九趕緊斂住表情,「嫻衣姐姐,爺在里面嗎?」

嫻衣一听這話,努了努嘴,示意他道︰「你沒把明光郡主請回來嗎?」

朱九苦著臉搖頭,嫻衣一看便嘆息。

「那你慘了,等著挨板子吧。」

朱九聞言,眼楮一亮,「若是姐姐給我擦藥,挨板子我倒是喜歡得很……」

挨板子是打屁|股,讓她給他擦藥?嫻衣想到那個曖昧的畫面,臉頰暴紅,咬牙切齒地罵他。

「要死了你,胡說什麼……」

朱九捏了捏她的鼻子,「我要死了,你就得守寡了。哼,盼點我好。」

嫻衣抬腿就要踢他,朱九已迅速閃身進去,朗聲稟報道︰

「爺,我今兒去良醫堂抓藥,踫到明光郡主了,她說今兒晚些要來無乩館看你。」

趙胤抬起頭來,暗光下一張俊臉越發深邃,「誰讓你去的?」

朱九低著頭,嘴角微微一抽,愣是沒有忍住,「爺,你若是想阿拾了,便讓屬下去傳她來便是。你何苦這麼拘著自己,這麼別扭……」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小聲,可趙胤仍是听見了,目光冷冷掃來,一句話問得朱九脊背生寒。

「你還欠爺幾個板子?」

朱九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抬著頭哀嚎,「爺,能不能看在我戴罪立功的份上,把剩下的板子免了麼?」

趙胤皺起眉頭,「方才好像听你說,喜歡挨板子?爺成全你,再加二十個。」

「啊!」

朱九慘叫。

院門離里間這麼遠,他同嫻衣說的話居然叫爺听見了?

「不要啊,爺!我還欠二十呢,再來二十,我這屁|股可就廢了,再也沒辦法為爺效忠了。爺廢了我,還有哪個知冷知熱的人,會幫爺去找阿拾姑娘?」

趙胤冷哼一聲,淡淡瞄他,「欠著吧。」

朱九大喜抬頭,連聲道謝,然後溜得比兔子還快。

趙胤側目,看一眼侍立在側的謝放,慢悠悠起身,「好些日子沒跟你練過了。走,咱倆松松筋骨。」

謝放︰……

終于輪到他了嗎?

……

時雍深夜時分才踏著暮色匆匆趕到無乩館。原本說晚些來,可是今兒陳嵐吃了她新開的方子,病情很不穩定,時雍又為她針灸一番,等她入睡了,這才趕過來。

豈料,她還沒有走到後宅,就看到腳步匆忙的朱九。

「阿拾,你可算來了。」

時雍看他表情不對,愣怔一下,加快了腳步,「怎麼了九哥?發生什麼事了?」

朱九道︰「爺之前同謝放練劍,把腰閃了,腿疾也犯了,這會子還沒吃晚飯呢,我正準備去請你呢。」

「腰扭了?」

時雍眼皮跳了一下,覺得簡直是見鬼了。

她手底下已經有很多「尊貴的病人」了,可不能再添一個大都督。

「怎麼這麼不小心?大人武藝高強,向來身手敏捷,居然會扭了腰?」

不可思議!

時雍疾步如飛,朱九緊緊跟在她的後面,拎著燈籠為她照明,快要接近趙胤居住的院子時,聲音還大了幾分。

「明光郡主,你小心點,仔細腳下,別踢到東西摔了。」

時雍沒有回答她,速度飛快地沖了進去。

花梨木的鏤空雕花屏風,隔著里外兩個世界。今日降溫,外間涼意入袖,里面卻燒了地龍,將寒氣隔絕在外。

趙胤靠坐在羅漢椅上,面前的炕桌擺著棋盤,他眉頭緊鎖,不知是在下棋,還是在想事情,直到時雍腳步近了,他方才抬起一張俊臉,眼神幽深地看著她,撐著椅子就要起身。

「阿拾來了?」

這一眼瞧得時雍心里一抖。

隱忍壓抑還很堅強。

時雍三步並著兩步沖上前去,一把扶住他,「大人別動。很痛麼?」

趙胤抬頭,淡淡看她片刻,緩緩吐出一個字。

「痛。」

------題外話------

今兒兩章一起,我就不分章了。

PS︰明天見,感謝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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