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七姜整整枯坐了一個多時辰,貴妃說什麼,女眷們說什麼,她听不明白也不願意听,直到宮女通傳有幾位王妃、郡主到了,眾人才要散去。
站起來的時候,渾身僵硬,心里正覺得尷尬怕出錯,大夫人伸手扶了她一把,將她帶到貴妃跟前,行禮告退。
貴妃賞賜了玉如意和金簪,邀請七姜常進宮坐坐,之後都是些客套話,七姜也沒往心里去,或者說,她心里並不喜歡這位娘娘。
自然,皇家的事與她不相干,她也不討厭誰,只是覺著,說不出來的心酸。
直到出了皇城門,也沒敢問一句,陳姑娘在哪里?
司空府和太師府的馬車一起過來,大夫人來攙扶母親上車,老太太含笑看著女兒說︰「還以為,我生了塊石頭,怎麼,如今也有叫你心軟的事了?」
大夫人笑道︰「娘,那孩子怪可憐的,我不忍心。」
老太太問︰「那這會子,你是回太師府,還是……」
大夫人搖頭︰「不去那地方,我們姜兒對付那幾個不成問題,今日實在是怕她頭一回進宮害怕,才來給她撐撐腰的。」
老太太說︰「這不是有我們呢,我也喜愛這孩子,你嫂嫂們都喜歡。」
「娘和嫂嫂們疼她是一碼事,我是想讓那些人看明白,太師府的少主母是誰。」大夫人傲然道,「姜兒是個聰明孩子,這樣的孩子,幫得起。」
此時有更多的女眷從宮里退出,兩府車馬不好總堵在這里,便是長話短說,送了母親和嫂嫂們離去後,便要和七姜分開坐車,各自回家。
「夫人,今天謝謝您……」七姜站在車下,仰著腦袋真誠地說,「不然,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大夫人滿眼溫柔的寵愛︰「好生回家歇著,竇良娣的身後事一切從簡,之後也沒什麼事了,你休息幾天,養好了傷,來惜園我們釣魚去。」
七姜欠身答應,後退幾步,便由著馬車前行,她也很快被攙扶上了車,一家人迅速離開皇城。
車上陪坐的,是張嬤嬤和映春,本是要跟著一起進宮的,但大夫人來了後,她們就留下了。
這會兒細細地看少夫人臉色,張嬤嬤心疼地說︰「少夫人,您嚇壞了吧,這小臉白的,氣色很不好。」
七姜無奈地一笑︰「走近和貴妃說話時,把我嚇得都不會喘氣了,雖然娘娘很溫和,還那麼美……嬤嬤,我以為大夫人是神女天仙一般,方才見了貴妃,哎呀,怎麼說呢,真是美極了。」
張嬤嬤笑道︰「那是必然的,大夫人還做姑娘那些年里,貴妃娘娘可是京城第一美人,且門第高貴,才情也頗高。」
七姜問︰「既然這麼了不起,為何只能嫁給皇子當妾室?」
張嬤嬤笑道︰「王府的側妃,那可不是一般的妾室,更何況,往後這天下都是她們母子的,正頭夫人和妾室,又有什麼差別呢。」
七姜輕輕嘆︰「怪不得……」
張嬤嬤問︰「什麼怪不得?」
七姜一笑,說︰「沒什麼。」
回到府中,沐浴更衣,一頓忙碌後,七姜獨自靠在暖炕上的明窗下,望著外頭走來走去的丫鬟們。
雖然賣身在這府里為奴,可至少在觀瀾閣,她們過得都不錯,沒有人打罵,能說說笑笑,能吃飽肚子,還能有月錢貼補家里。
七姜忽然想,陳姑娘她會羨慕這些丫鬟嗎,是做千金小姐未來的皇後好,還是……
只見一個丫鬟送了點心進來,七姜問︰「我回來就沒見過映春,她去哪兒了?」
丫鬟應道︰「映春的爹娘來了,她去後門見他們。」
七姜心頭一緊,她用這個借口送走了朱嬤嬤,興許老太太那邊,也會一樣對付她的丫頭。
「你們去看看,見到她立刻來告訴我。」
「是……」
可是七姜心里很亂,下地一瘸一拐地走到門邊,指間抓緊了門框,恨不得摳出幾個窟窿來。
好在,映春平安回來了,她一路小跑著到了跟前,還喘著氣問︰「少夫人,您有什麼吩咐?」
七姜竟是眼圈一紅,說︰「沒、沒什麼事,你沒事就好。」
映春笑容燦爛地說︰「您腿腳不好,奴婢實在不忍心回家去,就托人捎話,讓爹娘來一趟,把銀子給了他們。」
說著舉起一大包東西,高興地說︰「我娘炸的 子,少夫人您嘗嘗嗎?」
七姜連連點頭︰「我可好久沒吃過了。」
這一日,展懷遷天黑後才回到家中,本該和七姜去城外踏春釣魚的日子,偏出了這樣的大事,他在太子身邊,心里卻惦記著七姜,後來听說母親竟然進了宮,他才松口氣。
之後的事,忙忙碌碌也不知轉了些什麼,這會兒進了宅門往觀瀾閣走,心里才漸漸平靜下來。
最先見到了張嬤嬤,展懷遷問︰「我娘怎麼來的,你們在宮里遇上的嗎?」
「您說這天底下的緣分,我們少夫人在宮門外,正被甄家那婆子刁難呢,大夫人就到了,那婆子立時氣都不敢出……」
嬤嬤說起來,便是嗦嗦一大車的話,可展懷遷就想先進屋看看七姜,不料張嬤嬤最後告訴他︰「少夫人不在屋子里。」
「去遛狗了?」
「說是去園子里散散,不知走到哪一處,有小半個時辰了。」
展懷遷一面已解開素服的腰帶,說道︰「那我去找她,她的腳有傷,您怎麼不攔著……」
張嬤嬤說︰「因為心疼啊,不知怎麼,總覺得少夫人今天興許是被嚇著了,回來整個兒悶悶的,眼圈也紅紅的,只要不和她說話,她就發呆。」
展懷遷眉頭緊蹙,再不多說什麼,月兌了素服,就提著燈籠往花園來找。
太師府的花園雖不如惜園那麼大,單獨找個人也不容易,七姜走累了,坐在池塘邊的涼亭里,就看見遠處一小團火光,行色匆匆地到處晃。
「少夫人,那邊是找咱們的嗎?」
「也許吧。」
「奴婢過去瞧瞧……」
七姜沒攔住,映春就跑了,留下她一個人,倒也清淨得很。
天氣越來越暖和,這會兒坐著也並不冷,只是不明白為什麼,心里一陣一陣的涼。
沒過多久,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七姜隨口問︰「是找我們的嗎?」
卻听展懷遷的聲音說︰「你腳上有傷,還走這麼遠,夜里又該疼得睡不著了。」
帶著燈籠的人走進來,亭子里被照亮,七姜仰頭看著展懷遷,不知為什麼,心里一股好大的委屈涌上來,收不住,還沒開口,忽然就落淚了。
「怎麼哭了?」展懷遷單膝跪下,放下燈籠,看著面前的人,「七姜,你怎麼了?」
七姜的雙手,抓緊了裙擺,憋了半晌才說︰「我、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