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要哭

七姜不願被展懷遷抱著,但也明白人家沒壞心,站穩後只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慢吞吞地走回臥房,繼續窩在美人榻上。

「讓她們來伺候你洗漱,早些睡吧。」

「也好……」

展懷遷又走近些,說︰「若是哪里不適,早些說出來,千萬不要忍著。」

七姜點了點頭,她沒有什麼疼痛難受的,就是那一口酒還在身體里沒散去,酒勁散了,自然就好了。

展懷遷不再打擾她,出去後不久,丫鬟們就來了。

照七姜的脾氣,早該爬上床蒙頭大睡,可她還穿著白天的衣裳,臉上抹著胭脂,要是就這麼躺下,丫鬟們必定會背後笑話她粗魯不講究。

她是無所謂被說什麼,可如今丟的是張嬤嬤的臉,她們會說張嬤嬤沒管教好,甚至為難她,七姜不忍心。

她已經有了在乎的人,不能像剛來的時候,那麼不管不顧橫沖直撞,一些些小事,她還是願意忍的。

並且,這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怎麼會不舒服呢,每天有人伺候著所有的事,譬如那些華麗的衣衫她根本就不會穿,有嬤嬤和丫鬟們圍著拾掇,也免去了她的尷尬。

張嬤嬤說,在府里二十多年,已經沒法兒回家和丈夫兒子們一起過,七姜也害怕,怕兩年後不能再過回原來的日子,怕她會有一天變得,再也不能吃苦。

洗漱罷,躺在床上,七姜伸出雙手,離家以後,不用挑水劈柴撿牛糞,不用掄鋤頭揮鐮刀上山挖野菜,每日香噴噴的膏子滋潤著,喝杯茶都有人送到手邊,才不到一個月,十指已經變得柔女敕起來,好像還白了不少,指甲蓋也長得齊整飽滿了。

「我還能回得去嗎?」七姜喃喃一語,翻身裹上被子。

身下厚厚的被褥軟而不塌,怎麼睡都舒坦,家里的炕頭比這床硬實多了,可娘還是說墊太多褥子小孩子會睡壞了腰,明明就是家里沒有錢,舍不得用棉花做多的褥子,每年就那麼些棉花,不省下來做棉襖,冬天怎麼出去干活。

可是,燒火的炕頭很暖和,娘的懷抱比這被褥更舒服,嫂嫂會省下布料給她做新鞋,哥哥會把他生辰那天的雞蛋,偷偷喂給自己吃,還有爹……

這里神仙一樣的日子,可她是孤零零的,嬤嬤映春雖好些,還是每天都有合不來的事,一听張嬤嬤嘆氣,七姜心里就很難過。

其實,早就連遛狗都厭倦了,每天睜開眼,都想不到能做些什麼,讓自己一天能過得開心些,反而總是些亂七八糟的事,吵架、爭執,甚至大打出手,也只能安慰自己,好歹把漫長的一天打發了。

也許有酒氣作祟,七姜想著想著,忍不住就哭了。

夜漸深,展懷遷回到臥房,如往日一樣,將矮幾搬進來擋在中間。

然而今天,只喝了一口酒的人兒,仿佛就醉瘋了,四仰八叉地睡在中間,被子也被踢到角落里,他趕緊放下矮幾,上來為七姜蓋被子。

睡著的人,也知道冷,裹了被子就滾到一旁,展懷遷正嘆氣,只看見眼淚從七姜面上滑落,枕頭也濕了一片。

他伸手模了模,淚水早就涼了,連帶她的臉頰,也是冰冷的︰「怎麼又哭了,又做噩夢?」

展懷遷心里嘀咕著,轉身取來絲帕,小心翼翼地為七姜擦拭。

可是這一次,七姜在夢里意識到了有人模她的臉,猛地睜開眼,不等看清是誰在床邊,就騰起身子,用盡力氣把面前的人推開。

展懷遷毫無防備,仰面跌倒時才醒過神,一個翻身在地上打了個滾,才所幸沒磕著腦袋。

他站起來,瞪著床上的人,而七姜已經用被子裹緊她自己,並沒有盛氣凌人的霸道凶悍,反而是令人心疼的驚恐。

「我見你哭了,想為你擦眼淚,嚇到你了,對不住。」見到七姜如此害怕,展懷遷心就更軟了,「別怕,方才你睡在中間了,還沒蓋被子,我……」

七姜已經清醒了,什麼話也沒說,挪動回她的位置,安安靜靜地躺下。

展懷遷無奈,再將矮幾搬過來,可放下後就說︰「不如我們還是分房睡吧,這樣你能安心些。」

七姜偷偷地抹了眼淚,沒有應答。

展懷遷便吹滅了屋里的蠟燭,躺下後長長地舒了口氣,說道︰「打仗的時候,光想著如何取勝,每天就只想這一件事,雖然行軍趕路、風餐露宿十分的辛苦,但回家來,就再也不能那麼簡單地活著,我這幾天,真是累壞了。」

七姜說︰「那也不能總打仗,吃苦受難的還是我們老百姓。」

展懷遷道︰「說的是,太平盛世下,百姓才能安居樂業。」

靜了片刻,七姜听見展懷遷起身的動靜,不知是要去喝茶,還是做別的事,片刻後才回來,卻是輕聲道︰「我去看看門外有沒有人,想告訴你,表哥給的字條,不僅僅是救玉顏,我今日才得知,他們多年前就已情投意合。只因我爹娘分離,司空府雖不曾遷怒父親,到底也不願再與展家聯姻,那時候外祖家的兄弟姐妹尚未婚配,表哥作為嫡長孫,他實在不敢開口,就想著先考功名,做個好兒孫。」

展懷遷的聲音太輕了,七姜不禁轉過身來,想听個仔細。

「可惜玉顏出嫁那年,我家外祖母病了,舅母和表哥陪同她去溫泉山療養,正好甄家向嬸母提親,前後不到兩個月,玉顏就出嫁了,等表哥趕回來,已經來不及了。」

「既然心里有表哥,玉顏怎麼不逃跑呢?」七姜忍不住問道。

「這要問她了,可笑的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展懷遷苦笑,「我哥說,過去他每次來家與玉顏相會,我都是他們最好的掩護,可我卻像個傻子和瞎子,沒看出半點苗頭,直到今天我哥告訴我之前,我都沒敢想是這樣的事。」

七姜很小聲地念︰「我可沒給你妹妹送東西……」

展懷遷笑道︰「說了,我信你。」

七姜嗯了一聲,便問︰「那往後呢,听張嬤嬤她們說,京城里的女眷少有改嫁的。我們那兒不一樣,會盼著年輕婦人改嫁後,再多生些女圭女圭,都不用守孝,很快就會有人上門提親的。」

展懷遷說︰「看來不論是京城,還是你們那兒,對守寡的婦人都不太好。即便是你的家鄉,改嫁與否,依然要得到亡夫家中長輩的應允,她們自己做不了主。」

七姜偶爾也會覺得,展懷遷能和她想到一塊兒去,本來嘛,她也相信這是個好人的。

「我哥說,他要正大光明娶玉顏,因此麻煩還在後頭。」

「我覺著甄家那個老毒婦,是不會答應的。」

展懷遷道︰「她不答應,自然也有讓她答應的法子,可傷筋動骨,少不得許許多多的麻煩,舅舅和父親都會牽連進去,哪怕這些都能熬過去,就怕玉顏身心俱損,撐不到那一天。」

七姜問︰「還有什麼法子,可以繞過甄家的老毒婦嗎?」

展懷遷說︰「倘若甄家二郎生前留有遺言,允許玉顏在他過世後改嫁,那就好辦了。」

七姜不禁坐起來︰「就編個遺言好了,誰又知道真假呢。」

展懷遷搖頭︰「口說無憑,需有遺囑,字跡印章,一樣都不能少。」

七姜問︰「字跡能照著寫嗎,你們寫字不是都照著帖子的?」

展懷遷說︰「偽造遺囑,對逝者大不敬,若有人說甄家二郎陰魂不散,玉顏會害怕。」

七姜想了想,滿不在乎地說︰「那不是還有她爹嗎,還有爺爺。」

展懷遷沒明白︰「我……不懂你的意思。」

七姜一本正經地說︰「神仙鬼怪這種事,要信就大家一起信,你們家祖祖輩輩那麼多,老祖宗在陰司間里,難道還打不過甄家的鬼嗎?」

展懷遷呆住了,這是他一輩子都沒听過的新鮮話。

七姜躺下說︰「對活人在乎這個顧忌那個,我也不說什麼了,人都死了,你們還在乎,我實在氣不過。你想,要是能有遺囑,就能繞過老毒婦,不是最容易的法子?我們又不是拿來干壞事,只是給你妹妹一個自由身,不讓她再受折磨。」

展懷遷說︰「我記下了,之後與他們商量,興許能行。」

七姜滿意了,她也算睡過一覺,不能再這麼精神下去,不然後半夜就合不了眼了,于是舒展腿腳後,安生蓋好被子,靜靜地閉上眼楮。

「你這兩天,總是夢里哭泣。」展懷遷說,「想家了嗎,還是做惡夢?」

七姜睜開眼,她在夢里哭了嗎,至少今晚,她只是哭著睡著了。

「雖說我們約定了兩年,但這兩年里,我可以陪你回家鄉。」展懷遷說,「或者派人將岳父岳母接來,不要哭,可以和我商量。」

七姜說︰「不必了,我只想度過這兩年,不想給你添麻煩。至于我爹娘,千萬別接他們來,我一個人被指指點點嘲笑刻薄就算了,見到我爹娘也這樣遭罪,我會受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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