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與你說話,怎麼又罵人?」展懷遷也是急了,「你實在不講道理。」
他從不是木訥寡言之人,不論戰場談判,還是朝堂議政,即便稱不上口若懸河,也能把話說清楚說明白,怎麼每回都叫雲七姜噎得死死的,這小丫頭實在太厲害。
「我罵你了嗎,你還動手了呢,拉拉扯扯,你像是要好好說話的?」
「那不是因為你要走,根本不听我說話。」
七姜更生氣了︰「還有什麼好听的,你妹妹又不是嫁去三天,是三年呀,現在快死了,你們假惺惺來救了,早干嘛去了?」
「我……」展懷遷啞口無言,又一次敗下陣來。
因主人們吵架,狗們也浮躁不安,一個個狂吠不止,把羅叔他們引來了,展懷遷不願在下人面前繼續和雲七姜吵架,便失望地離開了。
待七姜回到觀瀾閣,展懷遷不知去了哪里,她獨自在膳廳吃晚飯,張嬤嬤見她氣呼呼的,就不敢多嘴。
讓她心里發笑的是,桌上三樣菜,少夫人的筷子都是一點一點夾,剩下的另一半該是給公子留的,俱是干干淨淨,很有教養。
七姜喂飽自己,站起來覺得胃里堵得慌,便一個人悶悶地去院門外散步消食。
不多久,映春追出來,告訴她︰「福寶回來了,帶了保命丸,親家老太太還給了人參,听說好大一支。」
「知道了。」七姜淡淡地應了聲,繼續低頭踢石子。
映春以為少夫人會高興,結果並沒有,她小聲問︰「少夫人,您和公子吵架了嗎?」
七姜很不耐煩︰「才懶得和他吵架,是他非要拉拉扯扯,什麼玩意兒。」
映春勸道︰「哎呀,您和公子是夫妻,都同床共枕了,拉個小手有什麼?」
七姜著急了︰「誰和他同、同……沒事了,你回去吧。」
映春笑眯眯地說︰「奴婢听幾位姐姐說了,同房的事兒,是大夫人傳了話,說您年紀小,不能急,您也別著急。」
七姜憐憫地模了模映春的腦袋︰「你可怎麼辦呀,傻姑娘,那天在大夫人那兒,我問你家公子要和離書,你也在吧,你都忘了嗎?」
映春笑道︰「您是開玩笑的,誰能把玩笑話當真。」
七姜無奈地點頭︰「是、是玩笑話,對了映春,那個保命丸很厲害嗎?」
秀景苑里,福寶從司空府取來了保命丸,子淑用水研開後,小心翼翼喂進玉顏口中,直到一碗湯藥都送下去,高興地對相公說︰「能喂藥,就是好兆頭,妹妹一定能緩過來。」
攙扶玉顏,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的展懷逍,卻後悔不已︰「都是我這個當哥哥的沒用,那日去送喜帖,他們不讓我見人,恐怕玉顏就是挨了打受了折磨的,我真是糊涂。」
子淑回眸看了眼,不見婆婆在跟前,便輕聲道︰「將來我們養著妹妹就是了,相公,那不怪你,顏兒也不會怪你的。」
展懷逍小心將妹妹放下,坐到床邊說︰「今晚我就守著她,你去告訴懷遷,明日替我到衙門告假。」
子淑應下,端著藥碗出來,等在門外的展懷遷見一整碗都喂了,高興地說︰「能喂藥,顏兒一定能好起來。」
「方才模著就沒那麼燙了,這會兒送下這碗藥,必定能好。」子淑感謝道,「二弟千萬替我們向司空府致謝,過些日子不忙了,我和你哥哥也會登門致謝。再有一件事,相公他要在家照顧玉顏,明日托你走一趟,為你哥哥告個假。」
「是,還請嫂嫂和大哥保重。」展懷遷說道,「嬸母正煩惱傷心,我就不去叨擾,先走了。」
子淑欠身相送,展懷遷帶著福寶離開了秀景苑,走得遠了,他才問︰「府里怎麼說,你遇見誰了?」
福寶應道︰「和門前管事說了,一路通報進去,很快就送了保命丸和人參出來,命小的好生送回家,並沒見到老爺夫人們。」
「我哥呢?」展懷遷問。
「恆哥兒嗎,小的不知道,府里人也沒提起來。」福寶說,「您要是找恆哥兒,小的再去一趟。」
展懷遷負手前行,淡淡地說︰「不必了。」
回到觀瀾閣,張嬤嬤一直等在廊下,見了他便說︰「哥兒先把飯吃了,已經很晚了。」
展懷遷雖然氣得不餓,但不想嬤嬤嗦,跟著來膳廳坐下,飯菜是熱過的,但維持著原樣,每樣菜都被吃了一小半,留下整整齊齊的一大半。
「她吃過了?」
「是……」
張嬤嬤偷偷打量孩子,照她的心思,是必定要給公子重新做新鮮熱乎的菜,哪能吃媳婦剩下的。
可又想讓哥兒看看,新娘子是有教養的孩子,她是真正愛惜糧食,而不是做做樣子。
如她所料,展懷遷都看在了眼里。
他們不歡而散,雲七姜心里有氣,若故意把剩下的菜攪得一團亂,也沒什麼好奇怪,可她沒這麼做,就算生氣也不能拿飯菜糧食撒氣,小娘子是有原則的。
「哥兒,您和少夫人,沒事吧?」張嬤嬤謹慎地問,「少夫人一直氣呼呼的,眼楮也紅紅的,瞧著叫人心疼。」
展懷遷嗯了一聲,不算肯定也不算否認,悶悶地吃飯吃菜。
張嬤嬤便安靜地等著,直到飯菜都吃完,展懷遷放下筷子說︰「我們灶上做的,確實比大廚房好吃,嬤嬤你覺著呢?」
「是,大家都說好吃。」張嬤嬤笑道,「大廚房那頭總整些華而不實的,不過他們也有他們的為難,每天那麼多菜色,還要翻花樣,是挺不容易的。」
展懷遷說︰「司空府留了會做西北菜的廚子,改天把我們灶上的人送去學一學,別叫大舅母白費心思。」
張嬤嬤跟著公子到了門外,能看見遠處臥房外間的窗戶內,少夫人的倩影在燈火里微微晃動,一個人,孤零零的。
「哥兒,奴婢有句話,您听一听可好?」
「嬤嬤您說。」
張嬤嬤溫和地勸道︰「您和少夫人,都是為了大姑娘好的,怎麼還能吵起來呢,一起坐下商量商量多好。」
展懷遷滿月復委屈,忍不住說︰「她一天天跟刺蝟似的,我哪里敢靠近,動不動就罵人。」
張嬤嬤說︰「刺蝟也好,毛躁也好,哥兒您想想,姑娘家千里迢迢到了陌生地方,身邊一個可靠的人都沒有,還淨遇上些烏七八糟的事,她心里該多彷徨。您瞧見的,是少夫人急躁沒耐心,興許只是她用來強迫自己不要害怕呢?」
展懷遷心軟了︰「我知道,她很不容易……」
張嬤嬤笑道︰「那就多包容些,咱們少夫人是最講理的。」
展懷遷說︰「大哥告訴我,她在侯爵府又哭又喊,當時賓客都在場,甄家要阻攔大哥,她又大聲求甄夫人行行好,換個人可真做不到這樣。恐怕今日外面都在等玉顏死活的消息,玉顏緩過來後,城里接著就該傳說雲七姜的事了。」
張嬤嬤心里也矛盾,但說︰「少夫人可沒通天的本事,細胳膊細腿的姑娘,能背著我們大小姐從祠堂到宴客廳,已是很不容易,那情形下,她除了把事情鬧大,還能怎麼辦呢?」
展懷遷問︰「是她把玉顏背出來的?」
張嬤嬤激動得眼泛淚光︰「可不是嗎,還抓了那府里的小丫頭,用簪子插著人家的咽喉,逼她帶路找祠堂在哪里。您說我們大小姐和她從不認識,統共沒見幾回面,少夫人這麼拼命救她,圖什麼呢。」
展懷遷沉默了,深深呼吸後道︰「嬤嬤,明日做些她愛吃的飯菜,這桌上都是我愛吃的,廚房是照著我的喜好來,告訴他們,菜不多,往後都做少夫人愛吃的。」
張嬤嬤欣慰不已︰「奴婢會安排,您和少夫人奴婢都心疼。」
展懷遷勉強一笑,抬腳要往書房的方向去,張嬤嬤卻跟上來說︰「少夫人有件事還沒辦成,哥兒,您給辦了吧。」
展懷遷不明白︰「什麼事?」
臥房里,七姜坐在窗下,映春給她點了好些蠟燭,炕上矮幾上滿是寫壞的紙,好半天了,她圈圈畫畫,不知怎麼才好,急得把紙揉成團。
展懷遷突然進來,七姜慌張地把紙張收起來藏到裙子底下,拿過算盤裝模作樣地一通亂撥。
「方才的事,恕我言語冒昧,得罪之處,請你多多包涵。」展懷遷走來,好生道,「有件事,還要麻煩你。」
七姜別著臉,不情不願地說︰「什麼事?」
展懷遷月兌了鞋,在矮幾對面坐下,拿過紙筆道︰「雖然你不承認,可我們畢竟是夫妻,你的爹娘便是我的岳父岳母,離得遠顧不上,無法孝敬他們,我也該寫封信問候,不然叫人知道,還當我們家嫌貧愛富、勢利沒教養。張嬤嬤說,你要捎東西回去,正好捎上我的信。」
七姜很小聲地嘀咕︰「外面的人,是你的祖宗嗎……」
展懷遷沒听清楚,但已鋪好了紙、蘸了墨,說道︰「順便,你想對爹娘說些什麼,你說,我來寫。」
七姜這才回過頭,下意識地把裙底下的紙團藏好,那都是她寫壞的,她很想爹娘,想給他們寫信,才發現不認字,是多麼的苦惱。
「我不識字,我怎麼知道你寫的,是不是我說的。」七姜嘴硬道,「萬一你亂寫一通,叫我爹娘擔心了怎麼辦,再說,我爹娘也不認字呀,就我哥還能看看,可你要是寫得文縐縐的,我哥也看不懂。」
展懷遷好生道︰「所以你來說,我原話寫,寫工整的大字,你哥哥一定能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