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不再信任眼前的世界了。
小瀾牽著玲的手往醫院走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女孩的小手上傳來的戰栗。
「我們去哪里找媽媽?」看到不遠處的醫院的標識時,玲猛地一捏小瀾的右手,問道。
小瀾低頭望著緊張的玲,想了想,說道,「醫院。」
「媽媽在醫院?」玲加快了步速,「媽媽怎麼了?」
未等小瀾回答,玲就默默自言自語道,「怪不得媽媽沒有回家。」
來到住院部,小瀾往正門里的分診台看了一下,值班的護士姐姐很眼熟,好像就是親眼見到過自己被徐一玲的姐姐追著罵的那位小護士。
這麼說來,正門是進不去了。
小瀾拉著玲走進了草坪內側緊鄰著建築外牆的甬道,停在第三扇大窗戶外面。
窗戶很高,而且沒有窗台,小瀾松開玲的手,招呼著容發把自己扛了起來。
透過模糊的花玻璃,小瀾看到了病房里的一切。
病房里燈光明亮,雖然已進了深夜,三號病房里卻擠著很多人,徐一玲依然安安穩穩地躺在病床上,幾個白大褂圍在病床邊。
病房的門開了,一個白大褂走了出去,沒過多時,門外跑進來了一個人。
小瀾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那人一張口,小瀾就辨認出了她的聲音。
「大夫!醫生!我妹妹怎麼樣?」來人正是徐一玲的姐姐,「我听說她今晚……她今晚心跳沒停,是真的嗎?」
「病人今晚狀態不錯,」一位醫生摘下了口罩,「不過也是多虧了我們的金牌醫師,秦老師是我院處理心內科病癥的頭號專家……」
二人的話還沒說完,只听旁邊的一位小護士驚呼了一聲,男醫生扭頭看看,又俯到了病床邊。
徐一玲的姐姐指著心電監測儀大喊,「怎麼回事呀?醫生,這是怎麼回事呀?不是說今晚我妹妹……」
女人說著,被一位護士請到了門外去,女人的聲音漸漸遠去,只能听到幾聲模糊的喊叫了。
小瀾嘟囔著,和容發一起專心致志地緊盯著病房。
醫生們又聚到了病床旁邊,焦頭爛額地診治起來。
玲站在小瀾和容發的腳邊,正想扯扯小瀾的衣角問問發生了什麼,一顆不知從哪里飛來的小石頭卻忽然打到了她的後腦勺上。
玲揉揉頭,彎腰撿起那顆小石頭,扭頭看去。
一個穿著病人服的小男孩,就站在一顆圓形的女貞樹旁,沖她揮了揮手。
玲好奇地看著小男孩,又抬頭看了一眼聚精會神的二人。
小男孩又朝玲揮了揮手,轉身,就消失在了矮樹後面。
小瀾和容發一臉專注,口中還在嘟囔著些什麼。
玲思索著,縮回了打算去拉扯小瀾衣袖的手,抿著嘴唇,向男孩消失的位置走去。
玲走到女貞樹邊時,男孩已走到了一片大樓的陰影中,面對著玲,招手。
玲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好像又出什麼事了。」容發在小瀾身下說道。
小瀾點點頭,「那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人。」
「天神大人,我早就看出來了,」容發驕傲地翻了個白眼,「按我說啊,她估計還能活個幾年……」
容發這話尚未說完,就見病床上那昏迷的軀體上,緩緩冒出了某種奇怪的氣體。
「天神大人……」
小瀾和容發張大了嘴巴,看著那團古怪的東西。
那氣體從徐一玲的整個身體上徐徐溢出,逐漸成形,竟慢慢匯聚成了一個人的形狀。
與此同時,心電監測儀忽然發出刺耳的「滴」聲,病房里的所有白大褂同時忙碌起來。
「糟了,」容發一聲低呼,「她魂魄離體了。」
小瀾直接趴到了窗戶上,死死盯著那團人形的霧氣,「什麼意思啊?她死了嗎?」
「倒不是死了,只是……」
人形的霧氣懸浮在徐一玲的身體正上方,人形一點點顯現具體,果不其然,沒過幾秒鐘,就凝聚成了另一個徐一玲,另一個徐一玲成形之後,便落到了地上,沒過多久,竟也有了動作。
小瀾干脆直起了脖子,呆愣愣地看向那新的徐一玲。
那個徐一玲扶著地面,從地上緩緩站起身,面目呆滯,拖著無力的雙手雙腳往病房門口走去。
路過門口時,她伸手抓向掛在門邊的駝色大衣,大衣被她一抓,原本的大衣上便也凝聚出了一團駝色霧氣,徐一玲將那霧氣往身上一披,一件一模一樣的駝色大衣就套在了她身上。
「我明白了……」小瀾喃喃道。
每晚回到家里給玲做晚飯的,就是這個徐一玲。
確切地說,是徐一玲的這一部分魂魄。
小瀾正針對眼前的一切極力反應之時,容發將滿頭黑發一甩,細長濃密的發絲瞬間穿過牆壁,順著地面向那個徐一玲蔓延過去。
「這是做什麼?」小瀾也不掩飾了,直接問道。
「得先把她抓過來,」容發眼神一凜,隨後望著小瀾問道,「應該是要把她抓過來吧?」
抓過來倒是可以,只是……
小瀾低頭瞅瞅下面的玲。
二人腳下的地面,空空蕩蕩。
「玲呢?!」
「不就在……」容發也低下頭,一本震驚,「誒?!剛才還在這兒的!」
小瀾站在高處,視線四散出去到處看看。
哪里都不見玲的影子。
「這……」小瀾急得焦頭爛額,「這……哎呀,容發,你先把徐一玲帶過來吧。」
容發頭顱一擺,縴細的發絲瞬間繃直,沒一會兒,發絲便帶著剛剛消失在門口的徐一玲的身子穿過了病房的牆壁,又穿過他們面前的窗戶,回到他們面前。
徐一玲低著頭,腳步依然在徒勞地往前邁動。
「徐一玲,」小瀾站在女人旁邊輕聲喊道,「一玲阿姨,你听得見嗎?」
徐一玲沒有任何反應。
「天神大人,你是人,她一個魂魄是不能直接听到你說話的。」容發解釋道。
「那……」
「我來吧,她叫徐一玲對吧?」容發把臉探到徐一玲面前,伸出手打了個響指,「徐一玲,听得到嗎?徐一玲,听得到嗎?……」
听到容發的呼喚,徐一玲慢慢抬起了腦袋。
「我是容發,」容發展露出了一個友好的微笑,「你是徐一玲?」
徐一玲盯著容發的臉,微微點頭。
「妥了,」容發直起了身子,指著身邊的小瀾道,「徐一玲,給你介紹一下,這是天神大人,是我們的頭頭。」
頭頭小瀾連忙迎著徐一玲掃來的目光,緊張地點點頭。
「天神大人……」徐一玲干裂的雙唇微啟,冒出一串飄渺的聲音。
「阿姨,」小瀾抹掉額頭上的汗,「你還記得我嗎?我是玲的朋友,是小玲的朋友。」
「玲的……朋友?」徐一玲渙散的眼仁逐漸聚焦,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困惑的表情。
小瀾拼命點頭,「我是玲的朋友,玲前幾天帶我回家了,你還給我們做了飯……」
小瀾見徐一玲歪著頭,打量著她的眼神充滿了陌生,便失落地補充了一句,「飯菜很好吃。」
誰知,听了這句話,徐一玲卻開始有了些反應。
她忽然抬起手,瞪著眼楮指向小瀾,「天神大人!」
「她認出你來了。」容發搭腔。
「阿姨,」猶豫著抓住了徐一玲的手指,「你……」
令小瀾詫異的是,徐一玲竟哭嚎了一聲,徑直跪在了小瀾面前。
「這……阿姨……你這是……」小瀾立馬慌了神,「你這是做什麼?」
「天神大人!」豆大的淚水順著徐一玲的面龐滑落,「謝謝天神大人!」
「阿姨你先起來,阿姨你這是干嘛?!」
小瀾和容發二人一起把癱跪在地面上的徐一玲扶起來,容發看著小瀾驚詫的模樣,便理所當然地解釋道,「天神大人,你每次都這麼客氣,我不是說過了嘛,你幫了這些人,這些人回報你是應該的。」
「我幫了一玲阿姨?」
「不是嗎?」容發眨眨眼楮,「你接的最後一個活人的單子,不就是她的嗎?」
小瀾忽然想起了活人冊子上的玲。
「我……我幫過一玲阿姨,」小瀾的心頭忽地有些不安,「我幫過她什麼?」
「天神大人,多虧了您,我才有機會再度同玲相見,」徐一玲熱淚盈盈地抓著小瀾的手,「若不是您給我這道穩靈跡,我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我的玲了!」
徐一玲拉起右手上的袖子,露出了半截小臂,她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臂上,一道黑色的印記在皮膚下若隱若現。
「我……」
「啊,原來您給她畫了這個,」容發見到那印記,明顯松了口氣,「那這就可以解釋了,我還以為是出了什麼怪事呢。」
「這是我給你的?」小瀾的聲音有些哆嗦。
「那還能有誰呀?」多嘴的容發答道,「天神大人,我都說過啦,咱們這片的人和鬼都是歸你管的,有了您給她的穩靈跡,她才能魂魄離體這麼久還安然無恙嘛……您不會是給完就忘了吧?」
小瀾想起了徐一玲的姐姐罵自己的話。
在車禍發生之前,自己就預見到了這件事嗎?
是自己給了徐一玲穩靈跡,是自己讓徐一玲的魂魄還有機會和玲相見。
是自己,造成了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局面。
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小瀾腦中的一切亂成一團,還沒理出個頭緒,忽然之間,不遠處乍起的一聲嘶吼驚得他們三個人紛紛扭頭看了過去。
「怎麼回事?」小瀾忙問。
容發嗅了嗅,面容凝重,「有不好的味道。」
「不好的味道?……」
二人對視著,同時想到了一點。
失蹤的玲。
「快!」小瀾拉起徐一玲的手就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天神大人……」徐一玲踉蹌地跟在小瀾身後。
「容發!」小瀾喊道,「那是什麼不好的味道?」
容發拱著鼻子,給小瀾引路,「天神大人,是……是鬼血。」
「血?!」
小瀾急瘋了,加快了腳步。
徐一玲這時有些明白了,「什麼鬼血?什麼意思?難道是?……」
二人沉默著悶頭跑。
「是玲嗎?!」徐一玲猜到了,「是我的玲?!我的……」
「阿姨,我一定不會讓玲受到傷害的。」小瀾低聲承諾道。
容發一路引著,將二人領到了醫院後側的一處荒涼草場上,容發站在草場中央左右嗅嗅,隨後低頭道,「天神大人,在這下面。」
「下面?」小瀾喘著粗氣看向腳下的草地。
容發望著小瀾,「我們兩個倒是可以穿下去,只是您……」
小瀾左右環顧,「那你們先下去,容發,保護好徐一玲阿姨。」
「那您……」
「我自己想辦法。」
容發知道小瀾的性子,點點頭,抓起徐一玲的手臂,兩個身影便慢慢沒入草地,消失在小瀾面前。
小瀾見兩個魂魄已經下到了地底,連忙在這草場上兜轉起來,終于,在草場邊緣的草甸下發現了一個淹了水的地下管道入口,小瀾撥開入口處的碎草,輕輕跳了進去。
管道很粗,能容得下小瀾彎著腰行走,興許是因為前些天的大雨,管道下也淹了些積水,小瀾趟著水,有些後悔這麼冒冒然地跳進來了。
若是能通到聲音傳來的地方倒還好,若是通不到那里……
走著走著,這通道里漸漸沒了光明,小瀾在這一片漆黑的環境中模著管道的內壁向前移動,管道出現了夾角,小瀾模索著轉了個彎,遠處,居然出現了一絲微光。
那里可能就是出口!
小瀾加快了腳步,費勁地跑著,腳下卻忽地一滑,小瀾無處可抓,直接摔進了骯髒惡臭的泥水中。
她趕忙爬起來,模起了剛才自己踩到的東西。
是個圓球。
小瀾把那東西湊到眼前,無奈光源不足,實在是分不清那東西的模樣,小瀾看著前方,索性把東西揣進褲子口袋中,繼續朝光源跑去。
光。
越來越亮。
小瀾用力退開擋在面前的布滿了鐵銹的網格小鐵門,埋頭沖了出去。
渾身的疼痛驟然來襲,小瀾跌到了冰冷堅硬的地磚上。
頭頂的白熾燈一閃一閃,小瀾抬起頭,自己正趴在樓梯的盡頭處,一道結實的鐵門攔住了這里通向上層樓梯的路,而隱藏在樓梯下的黑暗空間里,有一道生銹的鐵門,此時已經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