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瀾低著頭,默默走進了落日下的公園。
玲,已經死了。
轉過一叢花樹,遠遠地,小瀾看到了自己的帳篷。
帳篷的簾子後閃過一個粉紅色的小小身影,看到小瀾之後,那身影狡黠地躲了進去。
小瀾拉開帳篷簾子。
「哇!」玲做了個鬼臉,猛地跳了出來,隨後自顧自地笑成了一團。
小瀾勉強地笑笑,走進帳篷,拿起木桌上的另一本冊子。
打開,翻到最新的一頁。
手指撫模上去,李大勇、梅子和小美三個名字在紙頁上浮現,三個名字上端,是一個單字,玲。
這個玲,才是面前的玲。
小瀾又翻開活人的冊子,看著那上面的玲。
听剛才那女人的意思,徐一玲在出事之前,曾經委托自己做過什麼事情,容發所指的「活人的單子」,指的其實是徐一玲拜托自己做的事。
會是什麼?
小瀾想起了在病房里听到的話。
一早一晚的心髒驟停,以及前天晚上發生的事。
徐一玲身上發生的怪事,會和自己有關嗎?
「天神姐姐,你在看什麼呢?」玲好奇地盯著小瀾的左手,那只手上正托著活人的冊子,「好像在拿著什麼東西一樣。」
玲看不到這本冊子。
小瀾把冊子合上,丟到桌子上面,甩了甩手,對玲說道,「玲希望我做什麼嗎?」
玲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一下,抓起小瀾的手撒嬌道,「天神姐姐,我想讓你再去我家玩一次。」
意料之中。
小瀾把帳篷的簾子系上,和玲一起,踏著落日,走向昨天的小區。
老人們三三兩兩地聚在公園里,或聊天或下棋,一派生機,好不熱鬧。
玲挎著小瀾的手臂,走著走著,忽然道,「好安靜啊。」
「安靜?」小瀾側過頭來望向玲,「你覺得安靜。」
「對呀,好安靜,」玲睜著忽閃忽閃的大眼楮,「以前晚飯後,媽媽帶我來公園里玩,那時都有好多人的,現在都沒有人了,好安靜啊。」
小瀾看了看五六米外的涼亭,涼亭中間,兩個老人正為了一步棋吵得不可開交。
玲看不到他們。
走出公園,拐進主道上,小瀾看到了小區的正門,卻忽然想到,自己現在應該是那個門衛大叔的重點關注對象了。
「我們還從上次的小路進去,」玲俏皮地領著小瀾走進旁邊的小巷子,「那是我的秘密通道,嘿嘿。」
小瀾點點頭,自己現在要是不走小路,也溜不進去了。
穿過爬山虎遮擋下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小門,二人很快就到了玲家樓下,附近沒有人,小瀾跟在玲的身後,迅速踏進了上樓的電梯。
電梯打開,二人說笑著來到走廊里。
忽然間,一束金光閃過,玲尖叫著,從小瀾身邊直挺挺地飛了出去,撞到電梯附近的牆面上,摔落在地。
玲一臉驚恐地從地面上爬起來,散亂的發絲間,一雙明亮的眼楮不安地四處打量。
小瀾忙跑過去把玲扶起來,「怎麼回事?」
「天神姐姐,」玲一見到小瀾的臉,咧咧嘴,委屈地哭了出來,「我也不知道,好像……好像有人推了我一把,把我推開了。」
「你先在這兒站著,我去看看。」
「天神姐姐……」
小瀾拍拍玲哆嗦著的小手,自己走進走廊。
果然,二人剛才出事的位置,兩側的牆面頂端各貼著一張金色的符紙。
同樣的符紙,還貼在了每一戶的家門正中央,而405的門上,更是被貼了好幾張。
一股怒火從小瀾心底燃起,但很快,怒火就自己燃熄了。
其實也怪不得鄰居們采用這種方式,畢竟隔壁出了這種事情之後,又連夜地傳出噪音,從普通人的角度來講,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小瀾抬起手,發現以自己的身高沒辦法夠到牆壁頂端的符紙,正想辦法的時候,一股邪風乍起,兩張符紙飄悠悠地落到了小瀾手中。
小瀾抬頭,面前的空氣慢慢模糊,一個白色的身影在虛空中浮現出來。
容發倚靠著牆壁,黑發沿著牆面往走廊里蔓延,勾回了幾扇門上的符紙,全都交到了小瀾手中。
「容發?」小瀾抓著符紙,「你怎麼來了?」
「天神大人,您有需要,容發當然第一時間趕到啦,」容發討好般地湊到小瀾旁邊,「我早就猜到了,都是因為這個小家伙吧?」
他看著玲,說道。
玲縮在牆角,怯怯地看著容發。
「這是玲,」小瀾把手中的符紙整理了一下,「玲,這是容發。」
「呃……」玲揪著自己的衣角,質疑地盯著容發,「容發姐姐好。」
容發唰地站直了,大吼道,「什麼姐姐?!我是哥哥!」
「容發哥哥好!」玲嚇得縮起了脖子。
「好啦好啦,玲,你可以過來了。」小瀾朝著玲揮揮手,一邊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符咒。
「做這符咒的人有些本事,天神大人可要注意一下。」容發提醒道。
「你怎麼不怕這個?」小瀾問道。
「我?嗐,我可是跟著天神大人您的,我有您的聖光護體,會怕這些東西?天神大人,告訴您吧,我除了您以外什麼都不怕……」
小瀾嘟囔著「我也沒看出來你怕我」,展平手中符咒的褶皺,仔細看去。
這花紋……
小瀾皺著眉頭,把符咒翻過來倒過去地看。
不會吧。
怎麼那麼像……
小瀾翻開所有符咒,比對著符咒上的符文。
和道長畫的符咒好像。
會不會是因為,這種玩意的圖案也是有規格標準的,這個圖案就是國際通用的驅魔符?
玲沿著牆壁一點點挪到小瀾身邊,小瀾見她靠近,便先把疑慮放到了一邊,將符咒收進了口袋。
「天神姐姐,剛才是怎麼回事呀?」玲揪著小瀾的衣角,站在離容發比較遠的那一邊。
「這還用問嘛,」容發說道,「一看你這小家伙就是沒什麼經驗,這玩意是專門對付我們……」
小瀾大聲清了一下喉嚨,打斷容發的話,「玲,現在沒事了,剛才一定是有壞人搞鬼,我們快回家吧。」
容發也不是個笨的,見小瀾這意思,大致明白了目前的狀況,跟在二人身後往405走去。
「天神姐姐,」玲拉著小瀾的手低聲說,「容發哥哥也跟著我們回家嗎?」
「干嘛,你不想讓我跟著你們嗎?」容發沒好氣地問。
「我……沒有,」玲一看就說了違心的答案,「我想讓你跟著。」
于是打開門後,容發也大大方方地跟著二人走進了屋里。
天色擦黑,玲打開客廳里的燈具,乖巧地端了一杯水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
「這不是涼的嘛……」容發伸手試了試杯子,挑剔道。
「你要求怎麼這麼多?」小瀾側頭罵道,「她只是個小孩子。」
容發撅著嘴縮進了沙發里。
「怎……怎麼了?」玲端著第二杯水走了過來。
「沒事,玲,今晚阿姨還是那個時間回來嗎?」小瀾從沙發上站起了身。
「應該是吧,」玲笑了出來,「媽媽說她要幾天之後才能陪我,這些天的時間應該沒有變。」
「好,」小瀾模模玲的頭,「那我們一起等阿姨回來。」
玲的眼神悄咪咪挪到容發身上,「那……容發哥哥也……」
「我怎麼了?」容發從一邊的沙發上坐起身問道。
「他啊,沒事,他待會兒就走了。」小瀾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
「啊?我去哪兒?」
「事實上,」小瀾把玲往臥室里推去,「容發哥哥現在就得走了,玲你去里面待會兒,我和容發哥哥說幾句話,然後我就送他走。」
玲一听容發要走,趕忙答應下來,迅速跑進了臥室。
「天神大人,我不走!」容發站起了身,像個孩子似的委屈道。
小瀾勾勾手指,把他引到門邊,沉聲道,「你先走,這邊我處理。」
「不行,」容發扭著肩膀,渾身都寫滿了拒絕,「天神大人您沒見這小孩兒就快成鬼了嘛,我不走,我要和您一起送她去投胎!」
「沒……沒那麼快,」小瀾謹慎地扭頭,看看玲有沒有偷听,「我答應你,等我送走了她,登記的時候加上你的功勞好不好?」
容發的撒潑打滾驟然停住,眨著眼楮問道,「真的嗎?天神大人您沒騙人?」
「我騙你干嘛?」小瀾打開門,把容發往門外推去,「這孩子的事很復雜,我還得處理一下,事成以後,肯定算你的功勞!」
「那天神大人您自己小心哦……」容發笑眯眯地出了門,臨走還喊了一聲,「哦對了,天神大人,這孩子可有成惡鬼的潛質,要是出了事,隨時叫我哦……」
「你小點聲!」
砰!
可算把容發趕了出去,小瀾抵著門,思考起容發的話。
玲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等她知道了真相,會成為惡鬼嗎?
容發又為什麼會忽然出現在這里?
他已經,感覺到玲身上的氣息了嗎?
玲靜悄悄打開門,眼神在客廳里掃了幾眼。
「容發哥哥……走了?」
「他走了,」小瀾換上笑容,走向了玲,「他還有別的事。」
玲瞬間眉開眼笑起來,但很快斂住了笑容,望著小瀾道,「天神姐姐,我沒有不喜歡容發哥哥,他也可以住在我家里,只是……只是我擔心媽媽不高興。」
真是可愛的孩子。
「沒事,我們不用管他。」
玲從臥室里掏出了一本,靠在小瀾身邊,讀著讀著,就睡著了。
小瀾把玲放平,自己輕輕走到陽台邊,落地窗好久沒人擦拭了,透明的玻璃蒙上了一層灰霧。
夜色漸深,窗外的世界已烏黑一片,遠處的霓虹燈生機勃勃地閃爍著,小區的庭院里,只亮著幾盞金色的小夜燈。
小瀾在玻璃上哈氣,伸手抹了抹,眼前的一小塊世界便清晰了起來。
咚!
左側忽地傳來了一道模糊的響聲。
小瀾原本以為是屋里的玲醒了,但很快反應過來,響聲來自房間的外面,來自處于這個陽台左側的……隔壁的陽台。
小瀾往左側看去,只看到隔壁的陽台上閃過了一個黑色的人影。
是鄰居?
很快,走廊里傳來一道開門聲,一個人大喊了什麼,砰地一聲,門又關上了。
關門聲吵醒了沙發上的玲,小姑娘迷茫地揉了揉眼楮,放下手,往壞掉的鬧鐘上看了一眼。
「呀,媽媽快回來啦!」
「玲,你在臥室里等媽媽,我出去一下。」小瀾換上鞋子打算出門。
玲拉住小瀾的胳膊,「天神姐姐你要去哪里呀?你不等媽媽回來了嗎?媽媽還有十分鐘就要回家了。」
「我出去看一眼,然後馬上回來,」小瀾打開門,「玲記得給我開門。」
小瀾輕輕關上身後的大門,踮著腳尖,挪到隔壁402的門前。
清晰的對話聲從門里傳出來。
「怎麼辦啊老公?我剛才好像听到……那家又有開門關門的聲音了。」
「爸爸!剛才我真的在陽台上看到鬼了!405真的有鬼!」
「不對啊,咱不是請了大師貼了符咒嗎?」這是男人的聲音。
「老公!我不是說了嗎!符咒都不見了呀!」
「不可能!」
「不信你出去看看!剛才我開門出去看的時候,走廊里的符咒就都沒了呀!」
「不要開門!」女孩的哭腔,「爸爸,不要開門!我害怕!……」
「老公,用貓眼,你從貓眼里看看,你看對面門上的符咒都沒了……」
听到這家人的腳步聲在靠近,小瀾趕緊溜回405,敲敲門。
她走進屋里,輕手把防盜門合上,沒讓大門再發出一點聲響。
「這麼快呀。」玲一無所知,還嘻嘻笑著。
「沒什麼大事,」小瀾換上拖鞋,「阿姨還有多久回來?」
「馬上啦馬上啦!」玲守在門邊。
小瀾裝作在客廳里隨處亂逛的樣子,來到陽台邊,往樓下看去。
沒有徐一玲的身影,相反,有個熟悉的黑影匆匆跑進了單元門。
不祥的預感籠上小瀾的心頭。
「都過了好幾分鐘了,媽媽怎麼還沒回來?」玲在門口納悶地嘟囔著。
「阿姨沒回來?」小瀾走回到客廳里。
玲剛點點頭,門外就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開門聲。
「媽媽回來啦!」
門被打開。
站在門外的,不是徐一玲,而是穿著黑色制服的門衛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