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 前浪與後浪

在劍聖上泉一生中,曾有過諸多佩劍。

在寂寂無名的少年之時,他所使用的是傳承其父的無名古刀,在二十四歲的時候遇強敵而斷,難以修復,因此封存不用,陳列在道場中。

後來,繼承流派之後,所佩戴的是歷代當主所傳承的名劍‘觀世正宗’,而後再有所突破,所用的乃是源氏神跡刻印——髭切與膝切。

當他五十歲從宮中卸任之後,就退還了兩柄重器,改換為如今傳給遙香的千鳥。後面又陸續因為各種原因,數次更換過佩劍。

每一柄神兵利器,都因為劍聖的使用而煥發出新的光彩,成就了一段又一段的傳奇。

到最後,歸隱與道場之中的劍聖所用的,卻又變成了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

頂多材質堅固了一點,不以鋒銳和凌厲稱奇。

其中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坊間所傳的‘返璞歸真’、‘不假外物’,可更多的原因是……根本沒必要。

他已經不需要再握著什麼絕世寶劍和人去生死相搏了,早已登峰造極。

如今所需要的,不過是一柄用來指點弟子的‘教鞭’而已。要不是道場提倡真劍對決的話,換成竹刀也沒什麼所謂。

如今,教鞭被握在了林中小屋的手里。

不長不短,普普通通。

正好。

可正是這一柄恰到好處的長劍,卻令黥面為之膽寒。

並非是刀鋒的鋒銳,也並非是速度和力量,而是某個人曾經寄托在劍刃之上的……畢生所學!

在五十年來的漫長時光中,自劍聖手中揮灑,飽經極意的浸婬,寄托了無數弟子的憧憬和向往之後,這一柄劍,已經成為了‘道場’的化身!

劍心自成!

簡單來說,賬號托管。

——代練,上線!

此刻,在無數邪眼的觀測之中,林中小屋變得無比詭異。

左邊半身還維持著曾經的模樣,可右邊握劍的半截身體,卻開始迅速的揮發,失去了自己的輪廓,如火焰一般升騰。

那半張面孔,也變得空洞又模糊,無數面孔不斷浮現,宛如被惡鬼附身。

少年、老者、稚子、老婦……

陰流、二天一流、霞流、明神夢想流、天然理心流、北辰一刀流、大石神影流……萬般劍術,隨意流轉,就連氣息都變幻莫測,也根本無從揣測。

「嘖,區區化物,不值一斬啊。」

一雙濁眸輕蔑的俯瞰著眼前的對手,聲音變得沙啞又蒼老︰「嗯?不過來嗎?那老夫就勉為其難的,向你過去吧——」

就這樣,輕描淡寫的,踏前了一步。

可是那無堅不摧的恐怖氣魄,卻仿佛已經將死亡帶到了眼前!

轟!

黑暗沸騰,好像應激反應一樣,無數猙獰的肢體從那殘破的軀殼之下展開,黥面的軀殼迅速的變化,到最後整個人在涌動的黑暗中虛化。

只剩下一團粘稠如墨的黑暗之色在涌動著,勾勒出了人形的輪廓,一雙雙邪眼睜開之後,迸射邪光。

而原地,已經失去了林中小屋的蹤影。

這是所有槐詩教授的技藝中最為擅長也是最為純熟的禹步!

此刻,在來自劍聖的感悟之下,全力催發,已經不遜色于槐詩的急速,瞬間,近在咫尺,向著前方的黑暗斬落。

縱然是虛無的源質,依舊……

一刀兩斷!

黥面咆哮,黑暗兩分,竟然從其中伸出無數手掌,向著林中小屋的劍刃抓出,死死的握住,不容許有絲毫的掙月兌。

然後,黑暗涌動著,無數惡毒的詛咒從其中噴薄而出。

可與此同時,林中小屋竟然毫不顧惜的棄劍,主動的抬起了雙手,按向了沸騰的黑暗。

展開的十指之上,晦暗而惡毒的符文浮現,植入軀殼的煉金矩陣啟動,自掌心形成了仿佛通往永恆黑夜的漩渦。

在林中小屋身後,升卿的虛影也緩緩升騰而起。

向著它,獰笑!

「終于,抓住你啦~」

下一瞬間,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從林中小屋的雙手中浮現,無數惡獸貪婪帙一般的詭異聲響此起彼伏。

升卿的修長蛇身已經猶如巨蟒一樣,將黥面死死的糾纏住,大口吞噬著來自地獄的精髓。

痛苦的慘叫聲響起。

還有憤怒的嘶鳴。

似是咆哮。

「瞧您說的。」

林中小屋露出無害的微笑︰「惡類相食乃是林家的特色,不可不品嘗——該不會有人以為林家的人打架要靠代練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伴隨著他的話語,無數鋒銳的鐵光從漩渦中展露,像是鯊魚的牙齒,彼此交錯和摩擦,火花迸射。

這是當代燭龍親自銘刻的秘儀,在吞盡道場中萬柄凶刃的戾氣、服食了無數廚魔的惡意精髓之後,終于所完成的深淵之咒!

其瞑乃晦,其視乃明,不食不寢不息,風雨是謁——和昔日吞吃風暴與海潮、掌控晨昏和惡孽的鐘山之神相較,這才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

但如出一轍的是永不飽足的貪婪和屬于獵食者的猙獰。

——將一切惡孽,吞食殆盡!

在林家的人面前,還敢于將自己的靈魂如此赤果果,毫無防護的暴露出來……這得有多心大?

這就是地獄慈善協會的送菜上門服務麼?

愛了愛了。

現在,黑暗化為漩渦,源源不斷的被扯入了更深的黑暗里,在無數利刃的戾氣和惡意之下,所有源質的結構盡數破碎,就這樣,落入了升卿的月復中。

最後一點屬于黥面的痕跡,就這樣,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林中小屋紅到發紫的腫脹面孔,虛不受補,分量實在是太多了……完全消化不了。

這樣下去,只會撐到爆炸。

既然如此的話……

林中小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準了遠方列車的方向,張口——

——索性,吐出來一點吧!

于是,在惡孽的激化之下,一切源質迎來了最粗暴的質變,迅速的化為了極端不穩定的狀態。放進去一點點怨恨、放進去一點點妒忌、再放進去一點點自己精心萃取出的傲慢和不限量供應的恐懼,以及海量的憤怒。

最後,倒入黥面的大部分源質和力量。

這樣,一鍋速溶詛咒簡便濃湯就沖好了!

隨著詛咒之火的引燃,轟然爆發。

一道黑紫色的粗大光流從升卿虛影的口中射出,向著遠方!

瞬間,貫穿了舞動的風雪,掠過了飛揚的鮮血和冰霜,跨越了戰場,撕裂車皮,貫穿車廂,從尸骸和廝殺之中掠過,精妙的擦著原緣的發絲掠過,飛向了更前方。

一切阻擋在前方的裝甲騎士都在瞬間潰散成飛灰。

在筆直的跨越十幾公里之後,留下了層層裂口,最後,飛向了車窗邊陸白硯的面孔。

「陰陽三合,何本何化?」

伴隨著他輕聲的吟誦,莊嚴的冠冕一閃而逝,有無形的牆壁浮現在詛咒光流的正前方,將那一道至惡至戾的源質詛咒隔絕在外。

可緊接著,山君咆哮。

在雷鳴的巨響之中,少女踐踏著殘缺的甲冑,撞破了眼前的艙板,自半空中轉身,向著陸白硯的方向投出了手中的武器。

電光霹靂。

無數跳躍的雷電之間,尚方斬馬劍錚鳴,筆直的洞穿了所有的阻攔,向著陸白硯的面孔飛至。

然後,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萬軍雷霆消散無蹤。

在陸白硯那兩根抬起的手指之間,飛馳的劍刃死死的定格在了半空中。

在寄托了囚牛刻印以及渾身力量之後,蛻變的山君之劍竟然也不得寸進。

「現在的年輕人……」

陸白硯了然無趣的搖頭︰「過于,好高騖遠——」

「對不起啊,陸老師,我不懂規矩……都是亂打的!」

在遠方的荒林中,林中小屋忽然獰笑。

他蹲,五指按向了面前的陰影,奇異的突破了空間,寫滿了惡念與毒害之咒的五指竟然從劍刃的影中探出。

然後,抓向了陸白硯的影子。

不講武德的,選擇了偷襲九十六歲的‘老同志’。

死死的,卡住了他的喉嚨,握緊。

令他的脖頸之上也浮現了一道漆黑的手印,一道道經文般的痕跡迅速的擴展,增殖,又飛快的龜裂。

只來得及卡住他一瞬間。

可就在一瞬,覆蓋著層層霜花的窗戶中,驟然有一個輪廓迅速放大。

通過霜鏡的折射,侍霜之女破鏡而出!

在她手中,手中一柄晶瑩剔透的匕首浮現,宛如以水晶和冰霜雕琢而成的鋒刃上流溢著無數欲念之光,針對靈魂,足以污染一切源質,令所有的意識陷入癲狂和分裂的力量收縮為一線——

抓緊了這至關重要的時機。

六重攻擊,同時刺落!

極意‧厄月!

「不自,量力……」

那一瞬間,陸白硯輕嘆,漆黑的影子從他身後浮現。

難以看清那一瞬間的變化。

只能夠听見無數破裂的聲音重疊在一處。

安娜的匕首分崩離析,尚方之劍哀鳴消散,回到了匣中。林中小屋的手掌匆匆的自影中拔起,已經被焚燒成了焦炭一樣,皮膚龜裂,流出了漆黑的血。

而陸白硯完好無損。

「這麼殺掉的話,你們的老師,會難過麼?」

他握著安娜的脖頸,提起至半空中,五指緩緩的收縮,可很快,他卻仿佛听見遠方群山中傳來的嗤笑。

然後,在他手中,掙扎的少女就化為冰晶,寸寸碎裂,散落。

更遠處的車廂中,她再度從原緣的身後閃現,拽著原緣一同化為舞動的冰雪,飛向遠方。

只是臨走之前回頭,沖著他,得意微笑。

像是叼著羊羔逃走的白狼一樣。

就在陸白硯身後,一根虛無的導管,無聲的斷裂——自無何有之鄉中輸送而來的源質精髓和神性補充悄然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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