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罰

在槐詩的門外,已經傳來混亂的尖叫和咆哮聲。

有人像是逃命一樣地從自己的房間里跑了出來,可緊接著,就被已經陷入瘋狂的同伴們按在了地上,然後,大快朵頤。

「救命!救命!你們這群瘋子!」

那個恐懼的聲音在尖叫著,想要求援,可是卻引來了越來越多的瘋狂者,直到最後,在貪婪的咀嚼聲中被淹沒。

再沒有聲音。

可緊接著,又有更多的聲音傳來。

那是再無任何理智的呢喃、呢喃還有呢喃,那些仿佛夢囈一般的低語回蕩在間歇的咆哮之中,纏繞在人的耳邊。分崩離析又毫無意義的話語令槐詩一陣心煩,忍不住心中涌起殺意,想要將這些呢喃的締造者剁成粉碎。

——凡是呢喃的人,都要死!

他劇烈地喘息了起來,感覺到神志恍惚,直到一杯冷水潑在了他的臉上,他才在艾晴的冷聲警告中清醒過來。

汗流浹背。

「怎麼回事兒?」他茫然地看著莉莉。

莉莉無言,伸手指著槐詩房間破碎的舷窗之外。

黑暗的海天之間。

天穹如鐵岩,一片漆黑,但是又分不清遠近,好像觸不可及,但是卻沉甸甸地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難以喘息。

詭異的海洋依舊平靜,甚至沒有絲毫的漣漪。

可就在那一道如鏡一般平整的海面上,卻映照出一輪根本不存在于天穹之上的殘月。

殘月猩紅,無數光芒自朦朧之中散發,就好像一道道縴細的血絲向著四周延伸開來一樣。赤紅的殘月沒有登上天穹,反而沉入了海底,在無盡的深淵中冷眼凝視著這一群塵世的螻蟻。

然後,灑落瘋狂。

只是直視那一只宛如破碎眼瞳的紅月,槐詩就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喉嚨之中一陣干咳,渴求鮮血。

「詛咒?」

槐詩輕聲呢喃。

隨著永夜的降臨,神祗們對這群被遺棄者的詛咒,終于來到了這一片虛無的海面之上……在那一輪猩紅的殘月映照之下,所有的精神和理智都會被一絲一縷地拔除,然後,本能和再無掩飾地展露出來。

于是,黑暗的海洋已然化作了幕布,這一艘游輪便是精心布置的舞台,被遺棄的墮落者們將一點點的臣服與自己的原罪,為神明們上演出最後的滑稽劇。

偏偏在這個時候……

「不,明顯就是挑了這個時候吧。」艾晴說冷聲說︰「如果真的是雷飛舟干的話,那麼他必然和如今出手攔截的諸神有所勾結……說不定,這就是他的秘密使命。」

倘若在其他的時候,船上的人雖然不免受到影響,但起碼還能克制。但此刻狼災掀起的時候,又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會被影響呢?

只要有一絲殺意,就會被成千上百倍的放大。

換而言之,似乎只要謹守心神,做個好人,就能夠平安無事,這或許就是神祗們最後的憐憫。可惜,如今乘上這兒艘船的人有哪個能克制自身與生俱來的原罪,去選擇做個好人?

一旦習慣了用血腥的方式解決問題,那麼在遭遇到這種情況的一瞬間,就不免被自身的暴戾和瘋狂所吞食。

然後在點燃的火焰中自取滅亡。

包括……範海辛在內。

自那一輪海中紅月之上,槐詩艱難地收回視線,在恍惚中感覺到一陣眩暈和痛苦。

就好像血液在逆行那樣地。

他踉蹌地後退了一步,坐倒在了地上,劇烈地喘息,冷汗從額頭上不斷滲出。明明剛剛才飽吸了鮮血,可如今他卻感覺到了一陣無以言喻的饑渴。

口袋里傳來一陣灼熱感。

他掏出了那一枚發燙的硬幣,看到上面燒紅了的十字印記,還有背面那大天使像所呈現的怒容。

手握著雷火和荊棘,來自聖靈譜系的鞭撻如今降臨在了他的身上。

「草!」

他不由自主地慘叫了一聲,縮起了身子,感覺到從骨子里滲出的劇痛——那是大主教的叱令和催促,催促著他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現在!立刻!馬上!

教團的監視從未曾遠離,槐詩長時間以來的懈怠終于招致了惡果。

印刻在骨子里的血罰開始了。

隨之而來的,還有不可抵抗的饑渴和嗜血沖動。早已經印刻在靈魂之中的戒律像是燒紅的銀子一樣,要撕裂他的魂魄,將不可抵擋的命令重新書寫在他的身上。

——找到帕拉塞爾蘇斯,將那個該死的畸形兒和他對至高神靈的褻瀆造物一同焚燒殆盡!

「我們在天上的父啊,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在恍惚中,他听見了輕柔的低語,仿佛祈禱那樣的,回蕩在自己的耳邊,一絲一縷冰涼的水滴落在了他的頭上,將那仿佛要將他焚燒殆盡的火焰澆滅了,一點一滴的浸潤著他的臉頰,就好像浸潤干涸的土地那樣。

他艱難地睜開眼楮,看到了半跪在地上輕聲祈禱的莉莉,還有她手中的水杯。

殘存在杯中的水滴一點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臉,帶著絲絲縷縷的聖潔光芒。

仿佛再度施洗那樣的。

藉由這沐浴的儀式,滌去原罪。

由信徒的祈念所制作而成的聖水將那些痛苦稀釋了,稀釋到可以容忍的範圍之內……讓他找到了喘息的空隙。

而莉莉卻伸手,掰開了他的嘴,有些粗暴地翻動著他的牙齒,窺見了已經灌入了牙髓之中的銀質合金,忍不住皺起眉頭︰「太殘忍了……誰在你身上刻下了這麼苛刻的戒律?」

「啊哈,姑且算是……來自老父親的鞭撻吧。」

槐詩喘息著,從地上爬起來,接過杯子,一口將最後一點水飲盡,終于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一點。

就那麼一點點……

「艾晴,我的卡現在有什麼問題麼?」

「多了一個叫做‘背誓之懲’的狀態。」

艾晴的聲音沙啞,或許是眩暈還沒有結束,就連聲音都有些模糊了︰「提升了你的體力和強韌度,但在你將銀幣放入帕拉蘇斯塞爾的血中之前,每過六個小時就會進行一次判定,強行造成痛苦和扣除血量。

三十六個小時之後,狀態才會結束。」

「我就解月兌了?」槐詩問。

「不,你就會被強制殺死。」

艾晴咬著嘴唇,死死地握著扶手,沒有告訴他後半句話︰「連帶著我一起。」

在她蒼白的手背上,紫青色的血管崩起,劇烈地痛苦依舊殘存在軀殼之中,摧殘著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意志。

隨著槐詩狀況的緩解,她終于有了一絲喘息的力氣,拭去了臉上的冷汗,看向了KP。

「這也是你的把戲?」

「所謂的同生共死,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兒麼。」

KP的手掌撐著下巴,打量著她狼狽的樣子︰「為什麼不告訴那個小子事情的嚴重性呢?總要讓他有點警惕感吧?倘若知曉了後果的話,他不至于像現在這麼被動和懈怠。」

「是啊。」

艾晴微微頷首,低頭看著紙面上那一張代表槐詩的薄紙,忍不住輕聲笑起來︰「那個家伙,只要有了壓力,不論做什麼都會速度飛快。如果稍微用這個消息誘導一下的話,不論是什麼樣的任務都能完成的很漂亮吧?

但是,你沒有搞清楚一點——不是你的人質,他也不會是你的傀儡。」

艾晴抬起眼楮,凝視著面前這個微笑的男人,一字一頓地告訴他︰「KP,這一場我們之間的游戲還沒有結束,在我沒有把你的棋盤和你的骰子在你臉上砸爛之前……」

「——不論是你想要什麼,我都不會讓你得償所願!」

KP的表情一滯,旋即眉頭挑起,仿佛越發地期待了。

「我,拭目以待。」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必須行動起來了,是吧?」

槐詩終于回過氣兒來,自行李箱中模出了自己的裝備,一件一件地穿戴到自己的身上。

「在這種動蕩的時候,其他居心叵測的人恐怕也會趁機行動起來,不論如何,這都是完成使命和陰謀的好時候……只能說,雷飛舟那個家伙的監察官做得真不錯。」

艾晴冷聲說︰「想要獨善其身的話,只會得不償失,我們已經被牽涉到里面,等到對面來砸門的話,就晚了。」

「好的。」

槐詩頷首,最後將斧頭別在了後腰的卡扣上,扭了扭僵硬地脖子︰「讓我來看看,雷飛舟那個二五仔,究竟想要搞什麼鬼。」

莉莉看著他整裝待發的樣子,不快地搖頭︰「你還是準備出去麼?」

「畢竟,老父親們已經等不及了啊。」

槐詩低頭看著手背上浮現的烙印痕跡,無奈搖頭︰「等會我走了,你就把門封上吧,不要讓人闖進來。」

「我還以為你會要求我協助。」莉莉低頭看了一眼書上的詞條,了然地點頭︰「你打算留著這個人情以後用麼?」

「哪里有什麼人情啊?」槐詩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就算沒有我,你也不會有什麼事情吧?」

比起她輕松寫意的二重身,費了半天勁兒連一個人都沒有救到的自己才是真得遜,哪里有臉討要人情啊。

「倘若不索要回報的話,你又為什麼要費力去救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她不解地皺起眉︰「難道說,你是書上說的那種幫了別人就會很愉快的家伙麼?」

「就當是吧。」

槐詩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雖然不確定是為了逞英雄還是虛榮心作祟,不過,有件事我能確定——」

他最後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輕聲笑起來,「發現你還活著的時候,我真得挺高興的。」

欣賞著她錯愕的神情,槐詩推門而出,將門在身後合攏,連同那個安全的狹窄空間一同封鎖。

然後順手,用短刀將那個撲上來的鬼東西釘在了對面的牆上。

鮮血噴涌而出。

獸化的活尸奮力掙扎著,可是很快,神經被被劍油中的毒素瓦解,再不動彈。

嘈雜的尖叫和咆哮聲從不遠的地方響起,刺鼻的血腥味氤氳在空氣中,簡直沁人心脾。

感受著胸臆中涌動的凶戾和殺意。

「來——」

迎著那些向著自己疾馳而來的黑影,槐詩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勾起猙獰地弧度︰「讓我看看你們發育正不正常!」

他向前一步。

踏入了狼災所掀起的災難之中。

風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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