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章 決斗

黑暗里,被囚禁者听見了閘門開啟的聲音。

有隱約的腳步聲踏著台階走下,穿行在血氣和陰冷的風里,黑色的衣袍在風中微微飄起,宛如霧氣。

直到最後,閘門緩緩升起。

于是,便有寒霜從黑暗里擴散開來。

隱隱的火光從來者的手中亮起,照亮了被桎梏在牆壁之上殘缺輪廓。

好像經歷了漫長的蹂躪和折磨一樣,金色的長發染上了骯髒的血色,俊美如天使一般的面孔上遍布青筋,身軀之上遍布著被貫穿的裂口,背後引以為傲的雙翼已經被連根拔下。

一臂被斬下,兩腿白骨,翻卷的傷痕中已經沒有鮮血流出。

在受祝聖釘和罪囚鎖鏈的桎梏之下,來自征伐天使中的冠戴者在囚籠中抬起了眼瞳,灰色的眼眸倒映著來者的身影。

漠然的審視。

「喔,看樣子,斗志可嘉啊。」

槐詩端著手電,湊近了他的面孔,蹲,忽然問道︰「姓名?」

迦勒不屑嗤笑,沒有回答……

「看來自我介紹的環節不是很成功,但沒關系,我知道你是誰。」槐詩不以為意的說道︰「牧場主之犬,獵犬伽勒,你是至福樂土的守衛者。

聖心騎士團的人告訴我,在戰場的時候,你一個人同六名大騎士對決,在被神跡刻印壓制拿下的時候,已經有數百名受祝騎士死在你的手中。

誠然戰績驚人,令人欽佩。」

「但是…」

槐詩停頓了一下,好奇的問︰

「你知道我是誰麼?」

那一瞬間,冠戴者伽勒的身體一震。

灰色的眼瞳抽搐著,死死的盯著眼前這一張面孔,難掩仇恨之光。

「罪人,悖逆者,我知道你的名字!

背棄吾主的現境異端!可鄙之獸的化身!不淨之奸邪!受詛咒者!

槐詩,你終將在地獄中被碎尸萬段!即便在一切滅亡都將用盡的時候,留給你的苦難依舊如同荒漠中的黃沙一樣衡多久遠…」

啪。

槐詩打了個響指,鐵線憑空出現在了伽勒的嘴上,收縮纏繞,打斷了他那滿懷著刻骨仇恨的話語。

「很好,我已經知道至福樂土有多想干掉我了,謝謝你。」

他誠懇的點頭,坐下來,就在伽勒的面前,坦然的說道︰「那麼,我來給你一個條件。」

不顧伽勒的冷漠態度,槐詩敲打著自己的膝蓋,繼續說道︰「接下來,你會有一場決斗。在那里,會有一個對手在等著你,我需要你全力以赴,不做任何的保留。」

他說︰「我要你去殺了她,或者被她殺掉。」

當那樣說話的時候,神情毫無波動,就像是在說廚房中要發生的事情一樣,只是刻骨的寒意卻從他的凝視之中,自伽勒的背後緩緩的爬起,令凝固者的靈魂隱隱的顫栗。

不知何時,嘴上的鐵線已經消失了,令他粗重的喘息著,難以克制內心中涌現的無數想法。

許久,他才問道︰「殺了她我就能自由?」

「不,你會死。」

槐詩搖頭,不假思索的回答︰「不必抱有任何的僥幸,伽勒,不論勝負,你都永遠無法回歸至福樂土。」

伽勒冷笑︰「那我又為什麼要听你的命令?」

「是啊,為什麼呢?」

槐詩愣了一下,仿佛深感贊同一般,苦思冥想,可那嘴角的笑容卻自始至終不曾消散,依舊冷漠︰「

大概是因為……你可以像個戰士一樣的坦蕩死去吧?

或者,恥辱如蟲豸的凋亡。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伽勒,我對你的靈魂沒有半點興趣,不必急著害怕。

可倘若你真的想要為你的主人做點什麼,想要讓我抱憾終生和帶來創傷的話,這就是你唯一的機會。

除此之外,你的一切反抗都毫無意義,等待你的將是歸墟中的永恆虛無。

所以,現在,請你回答我的問題。」

一柄至福樂土的制式大劍從槐詩的手中浮現,落在了伽勒的肩膀之上,緊貼著冠戴者的脖頸,帶來滲入靈魂最深處的寒意。

槐詩垂眸俯瞰,最後發問︰

「—是’,或者‘否?」

「」

伽勒的表情抽搐著,死死的盯著那一張平靜的面孔,憤怒、恥辱和癲狂在冠戴者的神情之中輪轉,可自冷漠的俯瞰中,那些如同火焰一般燃燒的東西都盡數消散了。

到最後,只有一片冰冷。

「好。」

在槐詩的耐心迎來極限之前,他听見了伽勒的回復︰「我不知道你究竟想玩什麼把戲,但你一定會後悔的!」

「很好,我就當你同意了。」

槐詩微微一笑,鐵光橫掃而過,照亮了他的眼瞳。

一瞬間,自清脆的鳴動中,一切枷鎖被盡數撕裂,宛如泡影一般的破碎,消失。

到最後,槐詩手中的大劍拋出,落在了他的面前,釘進鐵中。

「拿著它,跟我來。」

槐詩轉身走在前面︰「你的時間不多了,伽勒,希望你能有所表現。」

沉默里,伽勒看著他的背影,下意識的握住了劍柄。

只要一瞬間,他就能夠將那個在地獄的烈火中焚燒到末日到來的奸邪梟首,可某種黑暗最深處所投來的冷漠目光讓他的本能凍結住了。

自這毫無防備的幻象中,仿佛窺見影中怪物獰笑的模樣。

等待著不自量力的獵物,自投羅網……

伽勒咬牙,克制著心中的怒火,拔劍,跟在了他的身後。

角斗士麼?

來吧,來吧!

你們這幫無信者,終有一日,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在烈火中後悔至永恆!

和被送進來的時候所走的路完全不一樣。

好像專門為自己開闢的嶄新路徑。

所過之處,一片寂靜,並不像是角斗場中那樣熱鬧喧囂,听不見歡呼和吶喊在,還有一片死寂。

穿過漫長的走廊,走向血染的角斗場時,他就已經感應到了等待在黑暗盡頭的氣息。

宛如某種猙獰的龐然大物一樣。

饑渴的喘息著。

鱗片摩擦的詭異幻听回蕩在耳邊,眼前就仿佛浮現出詭異的漆黑巨龍的輪廓。

可緊接著,那巨龍一般的幻象就迅速坍塌,收縮為了盤繞在山淵和風暴之中的蟒蛇。越是靠近,

那樣的氣息變化就越是詭異。

仿佛狼一般的磨牙吮血,饑渴難耐。可瞬息間,又仿佛無形的鬼魅那樣飄忽來去。到最後,只剩下一片虛無的陰影。

陰影之中,是冰和雪的寒風。

等待的少女回頭,向著自己的對手露出咧嘴一笑。

「你好啊。」她說。

像是年幼的野獸展示自己的牙齒一樣,滿懷著自豪和驕傲。

可那一雙眼瞳里毫無笑意只有一片充盈著暴風雪的漆黑。

那一瞬間,純粹的殺意將伽勒心中的雜念盡數驅散了,令冠戴者抬起眼楮,正視著這個根本不足以同自己相提並論的對手。

感受到了不應有的某種危機感。

在那一雙眼楮里.……

「現境也有這樣的眼楮麼?」

伽勒輕聲呢喃著,舉起了手中的大劍,雙手緊握︰「來!」

「看來,你們雙方已經進入狀態了。」

槐詩站在兩者之間,最後宣布︰「那麼,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有場外的干擾,你們將在此處不加保留的廝殺對決。」

他說︰「不死不休。」

那樣的聲音響起的瞬間,他的身影已經消散。

兩雙冰冷的眼瞳之中,只剩下了自己敵人的存在。

鋼鐵咆哮的鳴叫聲響起。

撕裂了槐詩的殘影。

殘缺的冠戴者不假思索的動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宛如彗星疾馳在夜空之中那樣,破空而至。手臂之中,沉重的大劍舉起,對準了眼前的對手。

斬!

巨響之中,氣浪迸發,伴隨著無數冰屑和雪粉的舞動,安娜已經消失無蹤。暴風雪憑空涌現,吞沒了她的身影,又從另一頭重組浮現。

手中的短刀刺出,緊貼伽勒的後心,刺出!

可緊接著,橫掃的大劍就將她再度逼退,幾乎斬下她的頭顱。自間不容發的瞬間,伽勒竟然能夠在傾力一擊完成的同時,轉身,向著身後的敵人發起反擊。

那恐怖的速度和反應,即便是已經重創,卻依舊沒有絲毫的瑕疵,依舊凌駕在自己的對手之上。

激烈的對決在瞬間,就奪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場外,林中小屋死死的盯著那一道界限內的廝殺,可有的時候,視線竟然追不上那兩人猝然之間的加速和變化。

需要的條件,是毫不保留、全力以赴的對決和廝殺。

是正面擊潰自己的對手,在對決之中毀去他們的生命,掠奪靈魂,融入自己的源質之中,將其一切盡數包容在惡念之中。

無止境的進行積蓄。

直到有一天,這一份積蓄自無窮惡念和殺意中迎來最後的蛻變。

這便是變化之路的四階——萃集世間眾惡者‧冠斯切!

在曾經的事項記錄之中,五月花號之上,槐詩親眼見證了這一具聖痕原型的末路。當蒼老的魔王在明悟自我命運的瞬間,釋放了自己月復中最後殘存的所有魂靈。

哪怕在諸神的驅逐和追殺之下,只剩下同全盛期根本無從比較的余波,就將船上所有的怪物盡數抹殺倘若不是莉莉在最後找到了他靈魂執念的憑依,槐詩可能也已經被那看不到盡頭的黑潮所吞噬。

這是變化之路中惡念一系的質變,也是必須由安娜獨自去面對的難關。

構成寇斯切之聖痕的災厄,必須由升華者親自獵取。即便槐詩這個老師做得再多,一旦決斗開始,他就決不能再去插手這一份勝負。

「老師你怎麼看?」林中小屋輕聲問。

「看什麼?勝負?」

槐詩凝視著廝殺中的變化,並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你覺得呢?」

「不知道。」林中小屋搖頭,「畢竟是冠戴者,就算是殘血的冠戴者,也還是冠戴者。阿尼婭那個小鬼也從來沒個正型,實在是有點讓人拿捏不準。」

「我也是這麼覺得。」

槐詩輕聲笑了起來,自嘲︰「即便是維塔利先生對她再有信心,可當安娜面對這樣的敵人時,我這個當老師的人怎麼可能安心呢?」

「如果有意外呢?」

林中小屋最後看向身旁的男人,好奇︰「老師會出手麼?」

槐詩沒有回答。

自己會出手麼?

冒著讓學生永遠進階失敗的風險,出手進行干涉麼?還是應該去選擇相信?相信安娜自己的選擇?

即便是她所走向的可能是一條終結的末路?

「我不知道。」

槐詩說,「所以我在等。」

等安娜開口。

等待來自學生的呼喚。

他就站在這里,站在她的身後。

在那之前,沉默著,等待。

林中小屋欲言又止,可身旁的槐詩卻好像察覺到了他的想法一樣,看了過來,忽然輕聲一笑。

「我想看到她贏。」

槐詩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好像想要看到你贏一樣。」

林中小屋陷入沉默。

沒有再說話。

站在槐詩的身旁,和他一起等待。

直到破碎的短刀飛上天空,第一縷血色從少女的臉上落下……。手機版更新最快網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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