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9 擄走

「回陛下……事發突然,奴方才也是慌了神,一時未曾想到太後娘娘等人尚在齋殿內……」李吉語氣愧責。

若說完全沒想到,那是不可能的。

可方才那種情形下,難道他要開口調撥皇上身邊的侍衛前去齋殿嗎?——皇上出于顏面,必會答應,卻怕是回頭就能要他狗命!

哦,也不一定……

若真分了人過去,皇上自個兒的命保不保得住還是兩說……

「糊涂!」慶明帝聞言震怒︰「……若母後和皇後還有敬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朕要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是,都怪奴一時疏忽……」

李吉連忙跪下請罪,卻在心底疲憊地嘆了口氣。

皇上還真是執著,到現下還不忘追求仁孝之名。

良心不良心的,這玩意兒皇上究竟有是沒有,現如今但凡是個沒瞎的誰又能瞧不出來呢。

瞧吧,從各位大人此時並不熱烈的反響上便看得出來了——

皇上累不累他不知道,但此等戲他當真是演累了。

「韓岩!」慶明帝面色焦急,吩咐道︰「速速帶人去齋殿!務必要將人平安無事地帶過來!」

平安無事……

韓岩掂量了一下這四個字的分量。

總覺得這並不取決于他,而是該取決于天意。

「是。」韓岩應下退了出去。

然而剛退出殿門,轉過身去,便見一行人急匆匆地正快步走來。

為首的少女著華服,手中提著沾了血的衣裙,發髻微散亂,狼狽而未損矜貴清冷的面孔上此時寫滿了焦急。

其身側是兩名宮娥和一名內監,後面則跟著敬容長公主——這位長公主殿下,邊在宮娥的攙扶下快步跟著,邊抹著眼淚。

「長公主殿下,郡主。」

韓岩側身讓至一旁行禮。

「陛下呢!陛下可在里面!」玉風郡主邊踏上石階邊急聲問。

「陛下就在殿內——」韓岩正要問及太後與皇後時,只見母女二人腳下未有片刻停留,已是直接奔進了殿中。

「陛下!」

玉風郡主未經通傳便進了內殿,宮人們也無人敢攔。

「玉風,敬容——」見得母女二人,慶明帝面色微緩︰「你們沒事就好,這些刺客來勢洶洶,好在你們去了齋殿,倒避過一場凶險。」

「……?」玉風郡主听得有些迷惑。

她和謝定寧這幅模樣,究竟哪里看起來像是避過了這場凶險?

為了掩飾自己大難臨頭只顧自身的自私本性,睜眼說瞎話張口就來?

「對了,母後和皇後可有受驚沒有?此時人在何處?」

「玉風來此正是要告知陛下,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被那些刺客擄去了!」

慶明帝臉色大變。

眾大臣更是大驚失色。

這……

怎會有此等事!

「此事可屬實?!」慶明帝腦中一陣嗡嗡作響,緊緊盯著玉風郡主。

太後和皇後怎會被擄走!

「玉風豈敢拿此等事來胡言編造!」玉風郡主雙眸泛紅,已是落下淚來︰「那些人舉著刀闖進齋殿,入得殿中便對著宮人們砍殺起來,驚慌中我帶著母親和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走散了……只听那些人說,要拿我們去換夏廷貞的命,多抓一個便多個籌碼!」

什麼?!

夏廷貞……?!

「夏廷貞……」大臣們驚詫不已︰「今日這些刺客……竟是他的安排?!」

「這是眼看罪名已定死罪難逃……便要企圖弒君造反不成!」

「你說……他們提到了夏廷貞?」慶明帝的面色已倏然間寒到了極致,他的視線依舊定在玉風郡主臉上,仿佛仍在權衡此話真假。

在這道目光的注視下,玉風郡主手心里已沁出冷汗,卻仍舊毫無猶豫地點頭︰「玉風絕不可能听錯!」

「就是謝姣姣說得那樣!我也听見了的!」敬容長公主因抹眼淚而一張臉髒兮兮地,幾步跑上前來,撲到皇帝身前,抓著他的衣袍道︰「大哥,你快快叫人救夫人回來!」

說著嘴巴又癟了下來,眼淚成串地掉,哭著道︰「我不想夫人出事!我要夫人回來!」

這模樣擺明了就是個孩童做派,可卻叫玉風郡主微微一怔。

這些刺客究竟是什麼來歷,‘擄走’太後和皇後又究竟是何緣故,她再清楚不過。

為免今日太廟行動時誤傷了她,為了更好地配合,昭昭早幾日便將計劃說給了她听——

但這個計劃只她一個人知道,她不曾告知任何人,包括謝定寧在內。

方才那句「要拿我們去換夏廷貞的命」,那些刺客們的確是說了的,是刻意說給那些宮人們听的——

而她因擔心謝定寧這只皮猴子會在關鍵時刻蹦出來,再影響了昭昭他們的計劃,故而剛入齋殿就以困倦為由帶著人去了內室歇息,刺客們殺到齋殿時,她叫施施在內室看緊了謝定寧,謝定寧從始至終都不曾出來過,何談「也听見了的」?

是隨口附和她嗎?

還是說……察覺到了她的用意,察覺到了皇帝的將信將疑,想要幫她?

但一個小傻子,哪能有這般心思?

這古怪的異樣感在心頭一閃而過,玉風郡主的注意力很快放回到了皇帝身上。

面對長公主的哭求,慶明帝因震怒而一時並未做出理會。

夏廷貞……

他本就覺得這場刺殺透著蹊蹺,這些刺客若無內應,怎麼可能這般輕易闖入太廟!

還有榮氏那賤人,竟膽敢毒害他……莫非亦是夏廷貞在背後指使嗎?!

若是如此,那他的老師……還真是個手段通天的人物!

先是喬必應之事,今日又擄走太後和皇後這兩顆最重要的棋子……招招精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生事,所挑皆是他的要害!

「陛下。」

這時,紀修自殿外走了進來。

「如何!可尋到璋兒了!」慶明帝立即問。

「回陛下,臣帶人將四處都仔細搜找過,並未能找到小皇子。」說到此處,紀修語氣微頓︰「但……有一名被嚇瘋了的宮娥稱,她看到一名黑衣刺客抓走了小皇子。」

「你說什麼!」

慶明帝猛地自椅中起身。

那些刺客……竟然還擄走了他的璋兒!

「若果真是夏廷貞所為……他這麼做,顯然是要以太後皇後及小皇子做籌碼來威脅陛下,威脅朝廷!」有老臣憤慨激動︰「臣早就同陛下說過了,此人野心甚重,根本留不得!」

這就差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一句養虎為患了。

紀修听得此事竟與夏廷貞有關,立即道︰「皇上,眼下當務之急,除了尋回太後和小皇子之外,還需使人前往大理寺,以免再生變故!」

夏廷貞如今就被關押在大理寺內,他絕不能叫對方有死灰復燃的機會!

慶明帝的唇鐵青著,定聲道︰「紀卿,朕命你速速前去追捕刺客下落,傳令城中各處,務必要將小皇子及太後皇後三人平安救回!大理寺附近一帶命人嚴加排查看守,並將夏廷貞移送至北鎮撫司,期間若有可疑者出現,格殺勿論!」

「是,臣遵旨!」

紀修無片刻耽擱,領命而去。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句商討推測著,個個皆焦灼不已。

祭個孟秋不當緊,皇上險些丟了命不說,到頭來竟還將太後皇後和小皇子給祭沒了,試問這誰頂得住?

經今日之後,傳揚出去,大慶朝廷的顏面便算是徹底丟盡了!

個人顏面不當緊,朝廷的顏面何其緊要?如今局勢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此等消息一旦傳開,朝廷威望全無,便更難壓制亂象了!

再有燕王和吳家……

若二者借太後與皇後被擄走之事趁機發作,那才是真的大麻煩臨頭了!

听著耳邊眾聲,慶明帝心口處一陣劇烈絞痛,再難支撐般跌坐回椅中,竟是驀地吐出了一大口猩紅的血。

「陛下!」

「大哥!大哥!」

「這……皇上這是怎麼了!」

「太醫呢!快!」

大臣們既慌亂又無奈——就說是個不中用的吧,越是這個時候越是添亂!做皇帝的,這個時候他得支稜起來主持大局啊!

隨著皇帝吐血,局面愈發混亂了。

很快,一名侍衛領著不知從哪里找回的鄭太醫走了進來替皇帝診看。

鄭太醫搭脈的手此時都是抖的。

甭說要他給皇上診看了,他這會子又何嘗不需要有人幫著診一診,開兩幅壓驚藥?

但皇上這脈象……

鄭太醫冒出了一身冷汗。

隱約記得十來日前他才給皇上診看過,怎區區十日間,竟是又往下走了這麼些?

而他每每都在叮囑皇上需平心靜氣,平心靜氣……

若再這麼折騰下去……大慶江山沒完,皇上怕是就要先一步完了!

……

長慶街,街尾處,一行緝事衛並兩輛馬車極快地駛過。

看清那馬車上的標記後,守在暗處的小五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此處。

看樣子公子已和許姑娘會合,要去接應許將軍他們了——

時辰剛剛好,可以按原計劃動手了。

紀修將追捕刺客之事交待下去之後,親自帶人趕往了大理寺。

什麼刺客,什麼小皇子,他根本不關心,他如今只看重一件事,那便是夏廷貞必須得死,休想再有翻身的可能!

然而尚未能近得大理寺,遙遙便听得前方喧囂嘈雜不止,不少百姓皆往正南方圍去,而那正是大理寺的方向。

紀修心中頓生不妙預感,當即拍馬帶人愈快趕去。

「大人,是大理寺走水了!」

見得那陣濃煙,紀修臉色一緊。

太廟中才經歷一場刺殺,這把火便又燒到了大理寺,用腳想一想也可知必不會是巧合!

「紀尚書……」

大理寺卿被護著走了出來,邊走邊以袖掩在面前咳嗽著,見得翻身下馬的紀修,連忙上前行禮。

「夏廷貞可還在牢中?!」紀修立時問道。

「夏廷貞……」大理寺卿下意識地道︰「自是在的。」

不過這位尚書大人這般匆忙焦急是為何?且他這里剛走水,對方剛巧便到了——

莫不是……

大理寺卿臉色突變。

莫不是有人欲趁亂劫獄不成!

這個念頭剛在腦中成形,仿佛是為了幫他印證一般,身後院中很快跑出來了一名差役︰「大人,不好了!有一群持刀黑衣人突然自後院闖入,尚不知具體有何圖謀!」

壞了!

紀修驀地拔出腰間長刀︰「一半人隨我來,另一半將此處圍起來,決不可叫人逃月兌!」

他今日便是拼死,也要留下夏廷貞的命!

至于同許家姑娘之間的交易,他已將當年真相擬成書信交給了可信的心月復,縱他今日出事,事後那書信也會交到婉兒手中,婉兒一貫聰慧,知道該怎麼做!

……

大理寺這邊的變故很快傳到了慶明帝耳中。

剛吐過一場血,稍稍緩過來些許的皇帝聞言閉了閉眼楮,渾身都在發顫。

下毒——

刺殺……

擄走太後,皇後,璋兒!

現下又是劫獄!

好一番連環計!

他甚至不敢相信這些竟是單憑他的好老師一人之力便能辦到的!

人在牢中,卻仍可操控大局不提,單說一點,這些年他待夏廷貞並非全無防備,對方的爪牙是何時滋生到了這般全然不可控的地步?

不對……

不對!

這些皆是擺在明面上的,事實真相卻未必就是這麼簡單!

不知想到了什麼,慶明帝一片混沌的腦中仿佛突然砸出一聲巨響,震得他猛地張開眼楮,問︰「鎮國公何在!」

大臣們聞言下意識地看向身邊四周。

並不見鎮國公。

但此時不在此處的官員並不止鎮國公一個,不少官員都在逃往前殿的路上驚散開了。

「先前國公在中殿御敵時受了傷,或是一時還未能尋過來。」有大臣推測著道。

「當時見國公似乎傷得不輕……」

眾人議論起來,有人便提議叫內監去尋人。

不多時,有一名內監被韓岩帶回,因受驚過度而匍匐在地上,身形微顫地道︰「……奴當時見國公追著那些刺客去了!」

追刺客去了?

官員們頗為意外。

好家伙,傷成那樣,卻還要去追刺客?

這股子勁頭,只能叫人說一句,鎮國公不愧是鎮國公。

禮部尚書則猜測道︰「國公有傷在身,按說定不會無端跟上去,說不定是見到了那些刺客劫持了太後皇後娘娘或是小皇子,情急之下這才追了上去——」

幾名大臣聞言附和點頭。

拋開君臣糾葛不提,國公人品厚重重大局乃是有目共睹,這個解釋的確貼合對方的行事作風。

慶明帝的眼神卻一點點沉了下來。

當真是如此麼……

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殿中諸人。

若他沒看錯的話,除了鎮國公之外,其子許縉亦不見蹤影!

不,還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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