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宮玥醒來時,已是一日後,唐輕攬和顧西洲都守在他身旁。
醒來後的宮玥,異常沉默,那雙平日里如濃縮了斑斕江山的眸子里,此刻只剩茫然,瞳孔失焦,一眼死寂,似再也映照不出任何人間煙火。
心碎總有千百種,沉默不語傷最深。
正當唐輕攬和顧西洲心里擔憂不已的時候,宮玥開口了,聲音沙啞,听在人耳朵里,如針刺般,似要滲出血來,讓人心里,狠狠揪起。
「朝堂那邊,怎樣處理的?」
唐輕攬告訴他不用擔心朝堂,暫且有尚書和太傅看著。並讓宮玥盡快見見尚書和太傅等人,畢竟,這國不可一日無主。
宮玥點點頭,不再問朝政,轉頭看向顧西洲,「你那邊呢?」
顧西洲垂下眼皮,不忍看他那令人心悸的蒼白,只回應道︰「一切都有條不紊,鹿泉的鬼軍全部已毀,但是那些被天耀帝囚禁在基地的還未變鬼軍的百姓,還未放出,嗯,等這邊忙完,就處理這事。至于帝京的戍衛營兵力,已全部歸順」
宮玥點點頭,不再說話。
唐輕攬和顧西洲互看一眼,輕嘆一聲,卻也沒再說話,默默地走了出去。殿下和苒苒在宮玥心里的位置,他們比誰都清楚。
這個時候,宮玥也許,最需要的是獨處,有些傷,終究只能自己慢慢療。
其實,永遠都不會有痊愈的那一天,哪怕是結痂了,結得再厚再厚的痂,那結痂之下,仍然是鮮血淋淋。
走出去的兩人,又默默地拿了酒壺,一壺接一壺地對飲了起來。那淚水混著酒水,流進嘴里,流進脖子里,火辣辣地,卻怎麼也暖不了心底的冰涼。
酒入愁腸,化作心底淚
宮玥看著唐輕攬和顧西洲消失在門外,全身無力地往後一躺,閉上眼,任那淚水橫流。
宮青臨,你說過要讓我躺平的,你怎麼說話不算數啊。
苒苒,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的,你說過,死生挈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苒苒,你怎麼可以食言啊。
宮玥突然把頭埋在被子里,那壓抑的哭聲,從厚厚的棉被里隱隱透出。
你們,怎麼舍得拋棄我?
把我一人丟下,還扔給我一堆爛攤子。
你們,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啊,苒苒,小豆芽
那雪白的床單,逐漸濕透,那團濕潤里,帶著淺淺粉色,那是,血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留下的痕跡。
眼淚,是語言無法表達心碎時候的唯一表達方式
不知過了多久,宮玥出了門,沉魚欲跟上,見他對他揮了揮手,只得止住了腳步。
沉魚心里一酸,主子他,不想任何人打擾吧。等宮玥走遠了,沉魚才悄悄跟上。
宮玥有些茫然地飄去了桃花苑,飄去了定王府,恍若幽魂。
桃花苑里,一切如初,卻再沒有那個笑顏如花,古靈精怪的丫頭。
定王府里,死去沉沉,再看不到那個張揚肆意燦若朝陽的礙眼小子。
天地之間,獨剩于他。
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宮玥在雨中,久久站立,任那秋雨涼涼撒滿頭,滿頭烏發在雨中一縷一縷,冷風一吹,搭在額上,眼上,模糊了視線。
那漆黑的瞳孔此刻仿佛那無盡的深海,悲涼孤獨。
秋雨。
淅淅瀝瀝。
淅淅瀝瀝。
每一滴雨聲,都是她的笑聲,他的笑聲。
每一滴雨水,都是一個回憶的泡泡,灑滿了舊時光。
時光里,是她,是他。
全是她和他
臨高處,雨濕面,寒蟬淒切。
海棠苑屋頂之上,宮玥雨中枯坐,如失魂雕像。
秋海棠花,不知何時已謝,殘留的帶淚花瓣,被風一吹,飄飄蕩蕩,飄出海棠苑,飄向不知何方。
他一伸手,想撈住那落花,那花瓣,卻滑過他的指尖,掉落塵埃。
驀然回首海棠謝,花落人亡兩不知
他仰頭,苦澀的酒一壺又一壺。
酒壺已空,酒入靈魂,愁腸已斷,化著絕望淚。
絕望入骨,何有窮盡時
秋風起,秋雨更密,更涼。
他扔了酒壺,躺倒在屋頂上,任那秋風亂了烏發,讓秋雨濕透衣衫。
傷心淚滴空階,寒更雨未歇。
葬花的天氣,秋海棠飄落一房頂,落在他的臉上。
他伸出手,使勁掐自己,卻感覺不到疼痛。
他說︰不痛,是夢吧?是夢,則久應醒也。
可為何,還未醒過來
子夜時分,宮玥終于跌跌撞撞回了房。
房門緊閉。
黑暗里,男子像那墜落地獄的小獸,身子一直顫著,孤獨無助,絕望焚心。那眸子里的傷和痛,世間語言難描。
房門外的沉魚,久久站立,雙眸血紅。
他知道,這樣的打擊,對主子,是毀天滅地的。
因為,殿下是他的天,苒苒是他的太陽。如今,天塌了,太陽也沒了。主子的世界,再無陽光和希望,一片荒蕪。對于主子,也許剩下的,僅僅只有對南風的責任了。
到這個時候,他明白,任何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任何的語言,都只會讓他更痛更傷。
老天太殘忍,一下子帶走主子的所有,連尸骨,都未曾留下。
沉魚緩緩蹲了下來,蹲在門口,無聲哭泣。
為殿下,為她,為主子,為自己。
那一個女子,就這樣消失在了這個世界,消失得干干淨淨,恍如她來的時候一樣,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他對她的那份藏得很深的,永遠無法說出口,也永遠不能說出來的心意,也隨她的離去,永生埋葬。
還記得,她初次去海棠苑,獎勵給他一個海棠枝,說什麼那是玉樹臨風獎。拿著那海棠枝,他的心,也在那一刻,不知不覺地動了動。
沉魚的淚,在宮玥房門前的地板上,留下一灘濕潤,久久未干
就在沉魚也陷入苦魘中久久出不來的時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小子,我那狗徒弟呢?」
沉魚渾身一震,緩緩抬眸,柳弼之的臉晃動在他眼前,後面還跟著一個穩重的老頭。
這一次,柳弼之破天荒地沒有風騷作妖,還一臉沉凝。
沉魚居然在那沉凝里,看出擔憂和心痛
這一夜,宮玥跪在柳弼之身前,求他把宮青臨和他的命盤給他看,求他給苒苒算命盤。
柳弼之長嘆一聲,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把他們三人的命盤給了他。
一直以來,這兩個小子的命盤,都困惑著他。而且那命盤,隨著時間推移,每次推算的結果,都會有細微變化。早在這兩個小子北上的時候,他就帶著祈長老,去找了無為道長,死纏爛磨地,求著師兄重新給他們推演了一番命盤。
可是,那命盤,他看了,並不是太明白。問師兄吧,師兄永遠是一副天機不可泄露的狗屁欠揍樣子。
宮玥顫著手,依次打開三人的命盤。
首先,是白苒的。
「異世之人,來自九天之外,那里可御風而行,日行千里,能瞬至百里,能聞千里之音,能望萬里之遙乃太子之母,六宮之主」
宮玥看著這命盤,那暗淡的眸子里,是迷茫,是疑惑,隱隱有微不可見的光點。
太子之母,六宮之主?
這是說,苒苒,終究會嫁給宮青臨嗎?
可是,那場爆炸,讓她和他,消失在那天地間。還談什麼太子之母,六宮之主啊。
「師父,你這命盤,不靠譜啊。」宮玥笑著,卻笑得淒然。
柳弼之搖搖頭,雖然這命盤,他也看不懂。可是,師兄測的命盤,從來沒出錯過。
宮玥垂下眼,睫毛輕顫,霧氣散去。
苒苒,宮青臨,如果你們在一起可以讓你們復活,那就在一起吧。
宮玥收起白苒的命盤紙,如今,只要能讓他們歸來,他做什麼,都是願意的。可是,老天,能給他這個機會嗎?
宮玥又打開宮青臨的命盤。
「九五之尊,帝王命格,二十三歲應命里生死劫。卻又隱一線生機,所謂死中有生,生中有死,生死都因那異世之人而起,兩人命運糾纏,或可逆天改命」
宮玥放下,久久不語。
如果,無為道長的命盤從來不出錯,那麼,他和她的命盤,是不是說,他和她,並未死?如果死了,哪里來啥帝王命格啊。宮青臨他,還未繼位呢。
這一刻,宮玥心里那死去的荒漠,似重新燃起了希望,恢復了生機。
只是,那心,既喜又痛。
他想,也許,苒苒和他,真的沒有死。至于真相是啥?他無從得知。但是,他就是直覺地相信無為道長。
宮玥把她和他的命盤,反復看了無數次,最後移開眼,微微閉眼,睫毛顫得讓柳弼之一顆心也跟著七上八下。
你們,真的是那命里注定嗎?
如果命運終究這樣安排。
那就在一起吧。
只要你們能歸來。
睫毛之上,淚珠一顆一顆滾落。
「不看看你的嗎?」柳弼之突然出聲,遞給宮玥那份屬于他自己的命盤。
宮玥接住,手指輕顫,喉嚨微微滾動,卻一直未打開那張紙。
宮玥閉眼,深呼吸,手指微動。
那份柳弼之哭哭鬧鬧求來的命盤,瞬間被內力化為灰燼,散落風中。
他的命盤,不看也罷。
有些事,也許,不知道更好。
柳弼之目瞪口呆地看著宮玥,最後長嘆一聲,罷了,命運早已注定,並不會因為他看或者不看而改變。
好在,那命盤,他自己偷偷看過了。
哎,可憐的小子喲。
一個二個,都是可憐的小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