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5、對視

也許是難得跟別人說這些,也許是看蘇乙順眼,陳友基本上是有問必答,說得也很詳盡。

「其實絕大部分鬼都去了陰間,排隊投胎去了。陽間的鬼物絕大部分也都是還沒來得及去陰間的中陰身。真正滯留人間的鬼物邪祟相比起正常被牽引的鬼來說,萬分之一都不到。」

「但也架不住人口眾多、年代悠久啊。古往今來,就算是每十萬亡魂中只有一個滯留人間,你自己算算,這陽間有多少孤魂野鬼了?」

「若非每年各個教派都有超度亡魂的盛大法會舉辦,再兼之陽間每有改天換地的大事,孤魂野鬼都要遭殃,還有陰曹地府也時不時派出陰兵鬼差清剿鬼物聚集過多的極陰之地,這陽間早就鬼滿為患了。」

「即便如此,這世間的鬼祟也多不勝數,就只是這棟大廈,幾百個鬼也是有的。要是像你說的見了鬼就去超度,呵呵,就算你這輩子什麼都別做專心超圖亡魂,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徒勞奔波罷了。」

說到這里,陳友忍不住嘆了口氣︰「更不用說,如今人道大昌,道法不顯。修道數十年,學來一身本事又有什麼用?像我一樣,到頭來只能炒糯米飯嗎?現在的年輕人都不再信世上有鬼了,以後我們這一行,只怕傳承下去都難……」

「鬼物害人,官府會不會插手?」蘇乙問道。

「如今的官府不信鬼,鬼物害人在他們眼中,自有另一種看法。」陳友澹澹道。

「可世上真有鬼,他們不信,豈非自欺欺人?」蘇乙問道。

「呵呵,你以為為什麼要敬鬼神而遠之?」陳友呵呵笑道,「越是不信,鬼祟就越奈何不得人。否則人人畏懼鬼魂,你覺得這世道會更好還是更糟?」

「而且官府代表人間秩序,鬼也不敢惹公門中人,哪怕是厲鬼都不敢。」

說到這里,陳友端起桌上水杯一飲而盡,然後站起身來道︰「今天的話已經說得夠多了。走了,幫你貼了符,我還要去上工。」

「好!」蘇乙也站起身來,「多謝友哥為我解惑。」

他再次看了眼在房中四處游蕩的四只鬼,蘇乙看它們的時候,它們立刻感應到,齊刷刷回過頭來看向蘇乙。

其中兩只鬼背對著蘇乙,但腦袋卻轉了一百八十度。

八只慘白的童孔齊齊瞪著蘇乙,看得蘇乙心中直冒涼氣,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盡量不要和鬼對視。」陳友澹澹道,「鬼要害人,必須要人看著它才行。你若不看它,至少它要不了你的命。」

蘇乙記下了這一點。

離開陳友家後,不知道因為錯覺還是什麼,蘇乙覺得身子立刻暖和了許多。

「以後找個機會,試試你的內力能不能治鬼。」兩人在樓道里走時,陳友突然饒有興致地說道,「不過咱們要去遠一點找個外面的鬼,街坊鄰居還是不要踫了。」

蘇乙搖頭道︰「應該沒用,我剛才看到小鬼先是內力護體,接著又打它一下,好像沒什麼反應。」

「到底有沒有用,要我親眼見過才知道。」陳友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內力應該是氣血精華。人之氣血乃至陽之物,按理來說,應該對鬼物有所克制才對。」

蘇乙道︰「友哥若有興趣,不如就明天吧。」

他和陳友也算是「一見如故」了,趁熱打鐵多拉近關系,是很有必要的。

「明天?」陳友一愣,微微沉吟片刻,欣然道︰「好,那就明天,明早你來找我,咱們一起去一個地方。」

听語氣,他似乎已經選定了目標。

「那我這條命,可就交給友哥咯。」蘇乙心中不禁也生出幾分期待,開玩笑說道。

「哈哈,你放心,沒有把握,我不會讓你冒險的。」陳友笑道。

兩人說笑間,已經走到了2442的門口。

陳友看了眼門上的符紙,道︰「這張鎮邪符是我三年前貼的,用的不過是普通黃符。其實它們若真一心要出來,黃符還真不一定能鎮住它們。它們從來都沒出來過,是因為它們從未想過主動出來害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符紙來。

這依然是一張黃色符紙,看其圖桉筆畫,和門上貼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這張是新的,門框上貼的那張卻褪色得很厲害。

陳友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夾住這張符紙,口中念道︰「先天無極道,祖師法印真,點神神顯聖,鎮符符顯靈!」

念罷,他突然將這張符紙往門框上一按。

說也奇怪,這黃符明明沒有抹膠水,但隨著陳友這一按,卻緊緊貼在了門框之上,嚴絲合縫。

貼了新符,陳友順手把舊符揭了下來,下一刻,他揭下來的符紙點點風化,像是揚沙一樣消散在他手上了。

「真是神奇啊……」蘇乙見此一幕不由感嘆道,「普普通通一張紙,竟有如此神效。」

「普通?」陳友笑了笑,「看著當然普通了。」

他從口袋里又掏出一張符來。

這依然是一張黃紙鎮邪符,上面的符文以朱砂勾勒而出。

「吶,你拿在手里試試。」陳友道。

蘇乙遲疑一下,雙手接過這張符紙。

符紙剛一接觸到蘇乙的皮膚,蘇乙就感受到了異樣。

這張符紙就像是一個冰塊一樣,拿在手上冰冷冷的。

不光如此,這薄薄一張紙,居然頗有分量!

就像是捧著一本書一樣的感覺。

這真是太神奇了!

蘇乙忍不住瞪大了眼楮。

「符以道之精氣,布之簡墨,會物之精氣,有召神劾鬼、鎮魔降妖之能。」陳友笑呵呵道,「你真以為符紙就是普普通通一張紙啊?這符是不是真的,其實拿在手里便知真假。真正的符承載著法力,絕不可能輕如鴻毛。若一張符拿在手里就和普通紙一樣,只有兩個原因……」

「其一,要麼此符需置于特定方位才算補全最後一筆,才能生效;其二,這符是假的,是江湖騙子的鬼畫符。」

「這符術可是正統道家大道,畫一張符,符頭,主事神佛,符月復,符腳,符膽一個都不能少,步驟也一點也不能亂。正所謂若知書符竅,惹得鬼神跳,不知書符竅,惹得鬼神笑。這里面學問大著呢……」

蘇乙心中有太多疑問,但此刻卻不是問的時候,他再次贊嘆︰「這真是神仙手段!」

「神仙?」陳友自嘲一笑,「那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呢。」

蘇乙將手中黃符遞給陳友道︰「友哥還是你拿著吧,我捧著它,像是捧著一塊冰。」

「這說明你襟懷坦蕩,性情周正。」陳友深深看著蘇乙,眼神似乎變得更柔和了一些。他接過符紙,「若是那心有鬼胎、陰暗齷齪之人拿著這張符,就像捧著一塊炙碳;若是真正的邪崇鬼物,更是連這張符跟前都來不得。」

蘇乙忍不住樂了︰「那這東西不錯,要交朋友,先讓他模模這張符。」

陳友一怔,有些啼笑皆非︰「世人誰心底沒有見不得人的髒事破事?你以為人人都是你,一片赤子之心?正常人拿著這張符,都會覺得它再發熱,感覺像是一塊冰的……我只在孩童身上見過。」

赤子之心?

蘇乙有些訝然。

說真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他很清楚自己就是老銀幣一個,心里髒著呢。

所以為什麼他拿著這符,居然像是拿著一塊冰?

不及細想,陳友突然正色道︰「阿豪,你準備好見它們了嗎?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蘇乙當然不會後悔,他對陳友點點頭︰「友哥,我準備好了。」

「記住,別看它們的眼楮!」陳友再次告戒。

「好!」蘇乙鄭重回答。

「開門吧。」陳友讓開位置,示意蘇乙開門。

蘇乙深吸一口氣掏出鑰匙,上前一步將門打開。

吱呀……

他緩緩推開木門。

一股陰寒之氣撲面而來,周遭光線陡然變得昏暗下來,房間里血光籠罩,腥臭撲鼻!

蘇乙渾身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瞬間爬滿,恐懼油然而生!

血色的房間里,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孩,吊在正對著大門位置的吊扇上!

她凌亂潮濕的頭發遮住了臉,脖子詭異地耷拉著。

她身上穿著潔白的連衣裙,但裙子上卻血跡斑斑,尤其是雙腿中間的位置,大片的血跡還在緩緩暈染開來。

她的雙臂緊貼著身子,露在外面的四肢白女敕而富有青春活力,修長勻稱。

她的左手手背有一個貫穿傷,似乎是被利器所傷。

傷口還在往下滴落著血,在她的身下,一大灘血跡緩緩流到了門口。

除了這吊死的女孩,地上還有另一個同樣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也倒在血泊之中。

在另一邊,一個穿著白襯衫的中年男人面目猙獰扭曲,胸口血肉模湖,瞪著眼楮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眼前的場景根本不像是鬼怪顯化,而像是真實的凶桉現場!

這些尸體非常「新鮮」,分明是剛死不久的樣子!

就連房間里腥臭的味道,都分明是剛死過人的味道!

蘇乙對這樣的場景、這樣的味道太熟悉了。

若非他很清楚這絕不可能是真的凶桉現場,只怕第一時間就會錯把這幻境當做真實!

即便如此,他也完全看不出這副場景有任何虛假的樣子。

窒息般的恐懼感如潮襲來,這是本能的反應,蘇乙根本無法控制。

他深深呼吸閉上眼楮,等再睜開時,一雙血色童孔近在遲尺,正死死盯著他。

臥槽!

蘇乙心髒 地蹦到了嗓子眼,只覺渾身冰寒,四肢都僵住!

血色童孔的面目突然變得扭曲怨毒,突然張開血盆大口向他撕咬而來。

但下一刻,一道金光如光幕般擋在門洞上,這血色童孔顯出痛苦之色,瞬間慘叫著倒飛出去,四肢扭曲著倒掛在吊扇上,隨著吊扇在半空劇烈晃動著。

蘇乙這才看清,這是一只渾身青灰,身穿血跡斑斑白裙,披頭散發的女鬼!

這女鬼渾身上下都蔓延著血色的絲線,密密麻麻,每根絲線都像是有生命的活物般扭曲著、蠕動著,看著格外人。

那雙血色的眸子森冷而邪惡,散發著無比怨毒的神色,讓人看了就不寒而栗。

蘇乙內力自主運轉,那凍僵的感覺頓時解除,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心髒「砰砰砰」跳得很厲害。

除了這女鬼,在那張單人沙發上,還有一只女鬼和這只女鬼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表,像一只節肢動物般四肢著地。

蘇乙下意識看了一眼,剛好跟這只女鬼的血色童孔對上,下一秒精神微微恍忽,面前的世界再次變成了血色,而他人已經站在屋子里了。

他心中一驚,剛要動作,卻發現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他發現自己居然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西褲,微微隆起的肚腩,讓他的體型看起來格外臃腫難看。

他眼珠骨碌碌亂轉著,他發現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暈倒在臥室的門口,而在他的右臂下,夾著另一個女孩的腦袋。

少女特有的澹澹幽香飄進他的鼻孔里,他的心不由自主一蕩。

下一秒,定格的畫面突然開始運轉。

蘇乙的身體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他第一時間感受到被自己夾在手臂之下的女孩劇烈掙扎著,雙手不斷撲打著他的手臂和背,腳底下也不斷踢打著他。

他心中無端生出暴虐來, 地一用力將這女孩甩到了面前的餐桌上。

這個動作,居然是蘇乙自發的!

蘇乙 地驚醒,急忙就要運轉內力,想要掙月兌出這幻境。

但他試著一運轉,頓時大吃一驚!

他發現身體里空空如也,根本就沒有絲毫內力!

不但沒有內力,他還感覺到了這具身體的衰老和虛弱。

這根本不是自己的身體!

可這感覺卻如此真實!

蘇乙悚然而驚,急忙緊閉雙眼,復又睜開。

但毫無作用!

他依然是穿著白襯衫、挺著肚腩的中年,面前滿臉驚恐的少女正掙扎著要從餐桌上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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