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0、音容宛在

也許世界就這樣,我也還在路上,沒有人能訴說。

也許我只能沉默,眼淚濕潤眼眶,可又不甘懦弱……

其實蘇乙不是個傷春悲秋的文青。

但他仰著頭跪在擂台上長嘶的時候,腦子里浮現得竟是在《縫紉機樂隊》里,自己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的畫面。

那時候的他還是滿腔熱血的,無憂無慮,其實唱不出這兩句詞中的厚重和痛苦。

如果可能的話,他希望自己永遠不懂。

但為何,這一刻他的心竟比撕裂的傷口還痛?

但他很快就掙扎著起身,要去擂台下看鄭山傲。

哪知這一動竟一陣眩暈,差點又跌坐在地。

幸好再次上台的一線天一把攙住了他,才沒讓他倒下。

蘇乙喘息著看向一線天。眼中帶著懼怕、不忍、疑問等等復雜的情緒。

一線天面色沉重地說道︰「人已經走了……」

蘇乙的眼神徹底暗淡下來。

羅玉也跑上了台,手里拿著銀針、藥粉。

「耿爺您忍忍……」

蘇乙如木偶般任人擺布施為。

另一邊,裁判查看了太田德三郎的尸體,就要找人蓋住尸體拉走。

宮寶森卻阻止了他。

「讓人抬著送去醫院!」他目光凌厲盯著裁判,「記住,這個哲彭人,是在送往醫院搶救的途中死的,明白嗎?」

「明、明白!」裁判心中一凜,急忙答道。

砰!

突然現場傳來一聲槍響,卻是有人突然沖到台上對蘇乙開槍。

但只開了一槍,不知什麼時候上台的宮二就一腳將這槍手踢飛出去。

反應過來的三青團特務和手槍隊成員將此人急忙控制住。

「是陳慶!瑪德,這個叛徒!」手槍隊隊長認出這是自己手下的人,忍不住驚怒罵道。

「誰中槍了?有沒有人中槍?」

保護住蘇乙的一線天大聲問道。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回答。

「先轉移耿爺離開!」羅玉大喊道。

沒人發現,踢飛了槍手的宮二第一時間下了台。

老姜上前一把扶住她,看著她腰部被鮮血浸濕渲染的印記,臉色大變︰「姑娘,你……」

「不要聲張,姜叔!」宮二咬牙道,「我不想讓他知道,走!快走!」

老姜驚怒交加,卻不敢違背宮二的意思,狠狠一跺腳,急忙扶著宮二走了。

人群中,宮寶森看著女兒離去的身影,臉上滿是驚怒和擔憂。

他想要追過去,但此時整個場面變得嘈雜混亂起來,有人大叫,有人要往出跑,混亂不堪。

如果不加以控制和引導,只怕上次的悲劇又要重演。

宮寶森吃了一驚,急忙壓下所有擔憂思慮,開始組織人手竭力維持秩序,控制局面。

好在更壞的事情沒有再發生,局面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眼看人群有序往外疏散,宮寶森揪住一邊的人道︰「有車嗎?給我安排一部車子!」

「宮猴子!宮猴子!」馬良大叫著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看看,看看!這個耿良辰惹了多大亂子,又是他,還是他!」馬良不滿叫嚷著,「下午的比賽是最後一場,耿良辰要是不到,就算他棄權!」

「比賽要延遲!」宮寶森瞪著他道。

「不可能!」馬良喝道,「比賽絕不能延遲,必須正常舉辦!哦,你說延遲就延遲,憑什麼?」

「因為發生了槍擊事件,我們賽事組織方要自查、自糾……」宮寶森道。

但話沒說完就被馬良打斷︰「你少鬼扯,就你這點花花腸子誰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為耿良辰拖延時間嗎?怎麼,你未來女婿拿不了第一,這比賽還不比了是嗎?」

「馬良!你這老匹夫,你再胡說八道試試!」宮寶森怒了,指著馬良的鼻子怒喝。

「我有說錯嗎?」馬良冷笑,「你閨女剛上台干什麼去了?那麼奮不顧身,舍身救夫啊?我怎麼記得,你女兒許的不是耿良辰啊?」

「我撕了你的嘴!」宮寶森徹底怒了。

但立刻被趕來的其他宗師們攔住。

「馬良,嘴上積德!」張紫 怒斥道,「一把年紀了,拿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事兒,老東西,老臉不要了嗎?你自己覺得合適嗎?」

「好,這事兒我道歉!」馬良很快妥協,拱手唱喏,「對不住了宮猴子,你就當我放了個屁!我自個兒扇我自個兒嘴巴子,我收回剛才的話!」

「但是,各位,宮猴子又要延遲比賽,說得冠冕堂皇,但誰不知道,他是為了耿良辰啊?哥兒幾個,你們怎麼說?要是這次你們還隨了他的意,呵呵,那就別怪我真不留情面了!」

面對馬良毫不掩飾的威脅,眾人都頗感厭惡。

誰不知道他的心思?

他就是為了他的徒弟蕭曦之拿冠軍。

人都有私心,但把私心放在明處卻一副凜然大義樣子的小人,不以為恥反以為傲,是真的惡心人。

但比賽拖不拖延,就算沒有馬良,眾人也都有眾人的考量。

「我覺得不要拖了。」孫露堂第一個表態,「既然訂好了賽程和規制,還是按照定好的走,朝令夕改,那算怎麼回事?」

「我贊同。」馬良立刻響應,「再說了,有什麼理由要延遲比賽?宮猴子,你剛說什麼出了問題要自查自糾,出什麼問題了?什麼問題也沒出!對不對?你就是強詞奪理,給耿良辰找補時間呢。上回我們看在你的面子上妥協了,但這回,我們可不答應啊!一次又一次,你不能沒完沒了啊!」

「馬良說的話我都覺得是在放屁!」馬應涂打斷馬良的話,讓馬良對他怒目而視。

掉緊跟著馬應涂就話鋒一轉︰「但我也覺得,比賽不能拖!如果耿良辰因傷不能參賽,那他就是第三名。下午也就只打一場比賽。一場比賽而已,有延遲的必要嗎?」

「我也覺得,還是按時舉行吧。」尚雲翔看向宮寶森,「師叔,能不變,最好不變。」

尚雲翔今年也近七十歲了,他之所以叫宮寶森師叔,是因為他先後拜了李存義和郭雲深為師,輩分挨宮寶森一頭。

「按時舉行吧。」楊成普表態道。

「我也覺得按時舉行。」張策看著宮寶森,「羽田,這事兒……」

「我懂……」宮寶森自嘲一笑,「是我想簡單了,也是我為耿良辰這孩子生了私心,還是……按時舉行吧!」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馬良指著宮寶森樂了,「我說他是為了耿良辰吧?他自己都承認了!」

沒人搭理他,讓他鬧了個無趣。

李書文拍拍宮寶森的肩膀,道︰「其實,耿良辰的傷能不能在短期內再上台,都是兩碼事。」

宮寶森嘆了口氣,對眾人一抱拳︰「各位,我有事先走一步,失陪了。」

另一邊,蘇乙被直接送到了法租界醫院,還是那位亨得利醫生查看了蘇乙的傷勢,然後勃然大怒。

「你這是在自殺!」他對蘇乙怒斥道,「你的傷口徹底崩裂了,得全部重新縫合!我告訴你,這大大加大了感染的風險,即使有磺胺,你受到感染的風險也非常大!」

「大夫,求你救救他,只要能救他,我們什麼都願意做!」一線天哀求道。

「我只能盡力而為!」亨得利搖頭,「準備手術吧!」

「等等!」蘇乙突然道,「大夫,我決定晚上再縫合傷口,麻煩你給我打兩支磺胺,其余的,晚上再說,如果有什麼事情,我會承擔後果。」

「耿爺!」一線天等人吃了一驚。

蘇乙伸手止住他說下去。

「好,命是你的,你做主!」亨得利無奈攤攤手,搖頭嘆息著出去了。

「小羅,」蘇乙看向羅玉,「你給我拿來的藥我還沒用過。藥丸也沒吃,如果我現在服用,能不能讓我堅持一下午?」

「哎呀,耿爺!我就奇怪你傷口怎麼這麼崩裂得這麼徹底,你為什麼不用藥啊?」羅玉責怪道,「你要是早用我的藥,今天你的傷就不會這麼重!」

「我自有我的道理。」蘇乙道,「你去取藥,趙德柱知道在哪兒。但不要聲張,此事僅限我們三人知道,外人問起,就說我三天前就服了藥!」

羅玉還要說話,一線天卻打斷他︰「快去拿藥吧,不要耽誤時間了!」

「好!」羅玉扭頭跑了出去。

「耿爺,還要打?」一線天看向蘇乙,「兩場硬仗,你會死在台上的!」

「他們能讓我使出八分力,算我輸!」蘇乙道。

「但你的傷勢,最多使三分力!」一線天道。

「夠了。」蘇乙咬牙道,「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是死,我也得咬牙撐下去!」

「我不能讓老爺子白死!」

這話一出,一線天頓時不再勸說。

但卻想到別的辦法︰「要不要給海清打個電話,讓他找于司令,找個理由把比賽延後一段時間?」

「這是歪門邪道,會惹非議,不能服眾!」蘇乙搖頭,「何況,今天雖然有槍擊,卻無人死亡,無人受傷,于司令也沒借口停下比賽。」

「更何況,比賽已經因我停一次了,凡事不可再,這一次,即使是宗師們,只怕也不會願意再因我而徇私了。」

一線天長長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沉默片刻,蘇乙突然道︰「我想老爺子了,帶我去看他吧。」

鄭山傲的遺體被送去了鄭宅。

老爺子老伴兒早亡,有一子一女,女兒嫁給了本地的一位富商,兒子去了西方留學,至今未歸。

徒弟倒是挺多,但真傳有三個,一個是于學忠的副官林希文,蘇乙跟此人打過交道了,和原劇情人設一樣,是個天性涼薄的。

還有一個替鄭山傲看著武館,矜矜業業,是個本分人。

最後一個,就是蘇乙了。

只是蘇乙佔了真傳的名額,卻沒有被老爺子正式收為徒弟,兩人算是互為師徒。

按理來說,蘇乙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待在醫院里,哪兒也別去,好好養傷,等著羅玉來給他敷藥。

但一線天微微猶豫,最終還是不忍拒絕蘇乙。

「我去安排,但你得坐輪椅去,不能亂跑。」一線天道。

「好。」

到了鄭宅的時候,宅子里已是滿堂縞素。

靈堂已經架起來了,鄭山傲的尸身也進了棺。

原本空曠的演武堂里,如今密密麻麻擠滿了人。

有此起彼伏的哭聲傳來,現場彌漫著悲傷的氣氛。

「進去嗎?」

演武廳的大門口,一線天推著蘇乙問道。

蘇乙怔怔看著正對面的棺木。

那棺木上也不知是誰竟寫好了挽聯。

上聯是,齒德產推尊,月旦有評,慈惠常留眾口頌;下聯是,斗山今安仰,風流長往,典型堪作後人師。

橫批——音容宛在。

這音容宛在四個字,戳中了蘇乙,讓他忍不住落淚滾滾。

「回吧!」蘇乙閉上了眼楮。

「好!」

一線天推著蘇乙轉身,向遠處走去。

「那是誰?」

靈堂里,頭裹白布、一身軍裝的林希文看著遠去的身影,有些疑惑。

但他很快就收回目光,眼神在四周一掃,眸子里隱隱有貪婪和興奮之色一閃而逝。

他看了眼跪在靈前哭得死去活來的婦人,又看了眼一邊嚎啕大哭的憨厚漢子,眼中露出些許不屑。

婦人便是鄭山傲的女兒,而這憨厚漢子,是林希文的大師兄。

他左右看看,最終目光鎖定在一邊的管家身上。

他把管家拉到一邊,壓低聲音道︰「區伯,師父新喪,他老人家的獨子景軒遠在大洋彼岸,女兒已嫁做人婦,成了外姓之人。師父打拼一輩子才攢下了這副家業,我身為他的弟子,得替他看住啊!」

管家抹著眼淚道︰「希文少爺,老爺子早留下遺書,他所有的家當,都給良辰少爺。」

「誰?」林希文錯愕提高音量。

「良辰少爺,耿良辰。」管家帶著哭腔道,「老爺子的遺書就在我這兒,等良辰少爺到了後,我就會親手交給他。」

林希文驚怒交加,眼中隱隱透出怨毒和猙獰之色。

他壓低聲音問道︰「這麼大的事兒,我怎麼一點兒也沒听說?區伯,這事兒,你還跟誰說過?」

「沒、沒跟誰說。」管家悲慟搖頭,「也就您問起了。」

林希文看著不斷垂淚的管家,眼中漸漸迸射出驚人殺機。

7017k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