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談給你看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骨刺機頗有點沒想到今天竟然是司馬修先來官驛。

他抬著下巴,模著胡須,坐在廳堂上首,對衛國這位天子近臣宰執之子態度極其的輕鄙︰「司馬舍人今日倒是來得早啊,你既不是大衛的外事官,又未被衛君授予洽談邦國事務的權責,這兩日卻幾乎要住在官驛里了……司馬舍人這是要和湘王爭功麼?」

「听使君這話,怎麼篤定湘王會建功了?難道說使君還真是得了遼主之令,此趟出使我朝,其實是為繼續維系和盟的?」

骨刺機一笑︰「大遼雖有百萬雄兵,攻破襄陽不難,不過我朝主君既然已經答應了與衛國修好,自然是會遵守邦交和盟,只要衛國還有維持友盟的誠意,而非是口上一套說辭,手上另番作為,比如出兵剿滅山東等部膽敢違抗衛君罷戰之令的叛匪,真真正正地與大遼化干戈為玉帛,大遼自然是會維系和盟的,我相信憑湘王的睿智,會有明智的判奪,而不似司馬舍人那般猶豫搖擺,這個功勞,豈不是湘王手到擒來?」

「是麼?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司馬修報以一笑。

骨刺機喝了一口茶,把那精致的瓷盞把玩摩梭,斜挑著一邊眉毛︰「我朝的相臣莫公,屢番建議效衛制,開科舉取士,致使我國朝堂之上,為此議爭論甚久,君上雖敬宰相大才,不過正因為此,懷疑莫公為衛國之民時,竟屢試不第導致明珠蒙塵,所以衛國的科舉取士實則並不能擢選真正的良才,此番我使臨安,親眼所見……

如司馬舍人,據說不僅是經科舉入仕,而且還高中榜首,是衛國的狀元,然而論才干卻遠遠不及湘王,看來我國君上的看法是真知灼見,衛國的科舉取士並無絲毫益用。」

司馬修就算再無用,倒也並不至于被這明顯的挑釁激怒,心平氣和道︰「兩國文化本就相異,如我大衛,重視教化小民,為鼓勵小民學經史知禮律,給予小民與世族子弟經科舉公正考拔為官的機遇。

而貴邦,使小民一如奴役,自是覺得教以經史禮法,勵以官祿名望無用,而貴邦宰相,上諫效設科考選官,實則也是為了培養私己的人勢,好平衡內勢氏系的權貴幾乎壟斷朝堂重職的勢況,我相信對于貴邦朝中的局勢,使君是能洞若觀火的。」

這個時候晏遲已經站在了廳堂外,他听見司馬修這一番言辭,倒覺得這人確然還有幾分小聰明,懂得離間遼國以莫為芻為首的降臣,和遼國舊貴族之間的矛盾。

但離間的對象不大對。

「使君,今天你談興甚好啊!」他一邊說一邊邁檻而入。

這官驛的廳堂,陳設頗用了些心思,正沖門扇的地方擺設的是矮榻,只能供人跽坐,但遼人卻習慣了高足坐具,所以一般會選擇側面的交椅坐談,骨刺機先听見了晏遲的聲嗓,側臉才見他踱向這側。

晏遲今日穿的是公服。

烏角襆,錦紫衣,繡瑞草雲鶴紋,圍玉銙蟠螭帶,他這樣踱步而近,瞵視昂藏,似有銳氣隱透筋骨,又更威凜滲淌眸光,當輕笑時,那逼人的勢焰方才稍斂,骨刺機頓覺胸臆一松。

「趁使君談興正好,今日倒是可商正事了。」晏遲仍是坐上首,與骨刺機間只有方幾相隔,他左臂橫支于椅扶,身體稍傾,看著骨刺機眼中狡光像星芒一閃,又黯沉在那雙小瞳孔底里。

其實骨刺機也並沒有那多閑心游覽臨安城的湖光山色,品嘗美味佳肴,這是晏遲的判定。

「我還是那句話,倘若衛君不願下令出兵山東剿滅叛黨,那麼大遼必將興師南征問罪于衛國言而無信違背盟約。」骨刺機也端起了凜然的架勢,只他膝蓋微張,筆直端坐,這樣一來其實就是避開了和晏遲的四目相視。

晏遲一笑︰「使君確定?那就無法商洽了,我朝只能應戰,就等著爾邦揮戈南下。」

「湘王這是公然聲稱衛國背約?!」骨刺機神色更加凜冷,倒是側轉了半邊身體,沒有再避視了。

「我朝如何背約了?我朝先帝當熙和之年,與爾邦簽定和盟之約,將山東之境及遺民劃為爾邦統轄,爾邦不能征服臣民,平定變亂,竟以毀約為要脅,逼迫我朝代為平亂,這究竟是誰先背約?」

「可是衛國赦免了南劍州叛軍,明知那趙青瓦賊黨,所打的旗號是反叛大遼,衛君竟然允其往山東,難道這也不算背約?」

「是否赦免臣民,乃我朝內政,遼國怎能干預衛國內政?而我朝國君既然已經赦免罪臣,又怎能阻攔罪臣去往何處?」

「那我再敢問湘王,南劍州之亂,從于賊首的梁姓父子,公然聲稱其女梁氏,為被你衛國君臣污害,衛君赦其罪行,無異承認了宮人梁氏確死于你國君臣的冤殺,可你們起初是怎麼判的案?一口咬定梁氏是為我為使臣所害!」

「我朝聖上赦免叛臣,並非是因承認梁姓父子指控,而是因熒惑守心之象顯生,上蒼示警君上不能在域內用兵,且爾邦來使意圖擄辱洛王妃未遂,乃爾邦君主自認了來使之罪,而今卻又誣蔑我國陷害中傷,豈不荒唐?」

「你!」骨刺機怒道︰「湘王這分明就是在狡辯!!!」

「使君,你既認定是我狡辯,還我們還能再商討下去麼?所以本王認為,與其再理辯舊事,不如說些更有用的東西。」晏遲又是一笑︰「使君雖為遼人,並非出生于衛的降臣,然使君並非遼國貴族,雖起初投靠的是季父房耶律氏系,但甚長時間,其實都難獲遼廷信重,故而使君暗中又再攀附莫為芻,才漸漸得獲實職,這回使君赴衛,看似遼國舊貴族佔據了上風,其實根本就是莫為芻的障眼法吧。」

司馬修一怔,因為他的探報,根本就沒有述錄骨刺機的根底。

「爾國在我朝安插了細作?!」骨刺機大怒。

其實這沒什麼好怒的,衛遼之間的沖突,兩國互遣細作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但這當然不能公然承認。

「非也,不過是因為使君在南陽遇刺,我朝君上授令皇城司往南陽察實此案,逮獲一名刺客,經我審問刺客,外加使君這兩日的言談,作出的推斷罷了,使君總不至于再質罪我朝派遣司衛往南陽察案吧?因為這可是使君自己的主張,要求我朝務必給使君險遇伏殺一禍,給個交待答復。」晏遲微笑。

骨刺機緘默了。

「首先,本王並不認為使君遇伏乃是苦肉計,意圖要脅我國答應出兵山東,因為使君若非當真險遭不測,怎會驚怒交加,用使臣的特權,準允我朝司衛過淮河往南陽辦案?使君是篤定伏殺爾者,確是由山東潛入南陽。

可我朝司衛逮獲的刺客,他已經供認了,使君想必也听說過察哈部勒色真之名。」晏遲道。

骨刺機挑眉︰「是他?!」

「沒錯,是他。」晏遲頷首︰「使君若非饒幸逃月兌伏殺,勒色真現在已為尸體,他承認了是為遼人逼脅,可遼人為何一定要用勒色真呢?勒色真稱他為爾邦的逃奴,他殺死了耶律免東的外孫,如果他成為襲殺使君的元凶,會發生什麼?

必有遼臣,稱勒色真對遼國懷恨,故而串通衛人謀刺于使君,我便覺得蹊蹺了,要是使君真乃耶律免東之屬臣,那遼主勢必已下決心與衛國宣戰,這符合耶律免東的政見,他又為何非要置使君于死地呢?

更兼這兩日,與使君交談,使君分明對我朝民政了如指掌,比如連店宅務公售之屋,房緡幾何都心知肚明,再有昨日往靈隱寺,使君說起我朝的商稅、民賦,連哪州哪縣納稅更多都有了解,乃至于我朝現有多少書院,哪幾間書院培教的生員,名士重臣甚多,種種政令文教,使君都能侃侃而談。

爾邦近些年來,數番遣使來我朝,本王與各來使均有晤談,知若非降臣,但凡是爾邦貴族出身的使臣,實則毫不關心我朝政令文教。

基于以上,我才有了早前一番判斷,遼主既用莫為芻所薦的使臣,莫為芻的政見是先以休養生息為重,所以遼主並無與大衛開戰之意,只不過莫為芻其實也打算趁此時機,盡力逼使我國出兵山東,只好教使君得知,我國君臣,必不會答應爾邦此一條件,我相信莫為芻也料到我會力阻,使君還是再談遼主真正的條件為益。」

司馬修緊緊盯著骨刺機,他看見的是骨刺機凜冷之色一斂。

晏遲的推斷確然絲毫不錯!!!

司馬修心中大覺震驚——同樣的探報,同樣的供述,晏遲這兩日與骨刺機間的交談他無一字遺漏,他掌握的信息與晏遲無毫厘之異,可是晏遲就敢篤斷遼主無意在此時大動干戈!!!

「湘王殿下端的是好智謀。」骨刺機連日以來,不曾說過如此真心實意的話,但他現在卻起身,沖晏遲行禮。

司馬修轉而盯著晏遲,此時他心中竟然無比的懊惱。

趙清渠被處殺的時候,他才十二歲!

那時的他甚至都沒听過晏遲的名姓,根本就沒把趙清渠救下的這個晏家子放在眼里,他要能未卜先知,預判晏遲竟有此等大能,必然會全力阻撓姑母、父親及二哥,為了取悅先帝獻策污篾趙清渠謀逆,逼迫趙清渠為自保而勸說胞妹委身于君上!!!

哪怕趙清渠最終還是只有死路一條,然而只要二哥、司馬一門未被卷挾其中,晏遲就不會視二哥、司馬一門死仇。

那現在朝堂之上,就能少一個逆徒多一個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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