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臨產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龔貴妃懶懶地半靠在軟榻上,呆呆看著案上一鼎丹朱爐,薄薄的一片安神香在銀葉上被烘出裊裊白煙,她的手一直放在月復部,眼淚卻悄然的滑落,數月以來的歡喜,她幾乎信以為真了,但現在突然明白其實就是偽裝。

自從嫁給羿栩,她確然在期待這個孩子,可什麼時候對孩子的期待已經變了樣?是她終于明白她從來沒有得到丈夫的寵愛和真情時,愛慕已經死于恍然大悟,另一個赤果果的佔據了意志,她想靠這個孩子更進一步,她的目標成了仁明殿,一個注定得不到愛慕的女子,陷于深宮,似乎也只圖個權位尊榮,才不像是行尸走肉。

周途疏死的時候,她心里是覺得痛快的。

她把周途疏視為一切不幸的源頭,她痛恨他,也妒嫉他,她覺得周途疏活該死于非命,她其實還是心懷饒幸,以為周途疏死了,這個絆腳石不存在了,丈夫是不是就能懸崖勒馬,回歸正道?

她是真的無法認同男子和男子間的愛情。

所以在過去的那段時間她是喜悅的,她甚至忽略了,是周途疏替她爭取孕子,爭奪後位的機會,她是踩在周途疏的尸骨上,意氣風發心滿意足。

得知自己月復中胎兒是皇子時,她心花怒放,她甚至覺得她已然是仁明殿的主人,只要她能生下這個孩子,陳皇後就會自然而然被拋棄,讓出後宮之主的權位。

皇帝也是一再如此承諾,龔貴妃越發熱盼著一朝分娩,母憑子貴。

她算著時日,她知道這一年的冬天她便將飛黃騰達,她好容易等到季候轉冷,寒風霜雪,臨產了,卻突然又听說變折將生——數日前羿栩忽然帶著整個太醫署來她的寢殿,根本就沒有隱瞞她,國師晏遲言明熒惑守心顯生,預兆的是皇嗣斷絕,所以天子擔心她這回生產會變生不測,叫醫官們仔細診斷,務保生產順利。

羿栩一遍遍問她最近的身體有無感覺癥患,卻壓根不在意他是如此的焦慮,會不會影響即將臨產的她也因此心生不安,當整個宮廷的人都在擔憂熒惑守心的災異之象會顯生時,她會否也因此驚惶忐忑夜不能寐。

十月晦日夜,那兩顆赤紅的星宿在天穹上漸漸匯聚,似乎當真預示著禍難臨頭,她是多麼的恐慌,多麼的無措,羿栩終于來了,跟著羿栩來的仍是那群太醫,太醫們雖然都不敢擔保她會順利生產母子平安,但眾口一辭講的是月復中胎兒目前孕育健好,發生意外的機率極小,可羿栩似乎篤定了會生不測,當著她的面,竟然提出能否剖月復取子!!!

龔貴妃被「剖月復」二字給嚇呆了。

也如一桶冷水從頭頂潑醒了她,被蒙昧的神智因此一個激零變得清明,呵呵,不管她是貴妃,還是皇後,都改變不了她在皇帝心目中僅僅只是一個工具的事實,母憑子貴已經足夠諷刺了,更遑論她能得此母憑子貴的幸運,甚至都還多靠周途疏的助促。

好在是太醫署的官員沒一個敢用剖月復取子這樣的「巫術」,任憑羿栩怎麼逼迫,他們都不敢承擔損創「太子」之母未來皇後的風險,但羿栩到底還是把龔雪松從祛罷宮召回。

據說,龔雪松曾用剖月復取子的「巫術」使一民婦誕下雙生子。

龔貴妃無奈地接受了龔雪松的診脈,現在她正等著自己會不會被宣判「死刑」。

她想好了,如果羿栩真要將「巫術」用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會束手待死。

龔貴妃顯然是多慮了。

此時,雲錦閣的正殿,晏遲正听著龔雪松當著太醫署眾多醫官的面,斷然向天子保證︰「貴妃脈象洪滑,妊孕健利,經女醫觸月復,可感胎動無異,種種征狀皆無難產之憂,又剖月復取子之術,本乃孕妊者危急時為保性命才可施行,貴妃本身極為抗拒,貿然采取此術反而不利于順產。」

「朕听聞先生曾用剖月復取子之術,何一民婦順利誕育雙生子,可真?」羿栩一心只保胎兒安全,根本不在意貴妃的死活。

「官家容稟,草民的確曾用剖月復取子之術,但當時孕妊者因為難產,已經昏迷,若不用剖月復取子,必母死胎亡,草民現下並無睡聖散,貴妃清醒時萬萬難忍剖月復之痛,不能采取此一救險之術啊。」龔雪松都不敢說,他雖然對那民婦施行剖月復取子之術,可因為術前沒有備好讓人失去痛覺的睡聖散,剖月復的劇痛到底是讓昏迷的患者驚醒,雖說他有準備已經綁好了患者的手足,使其不能動彈,但那過程著實是……讓他這個大夫都膽顫心驚。

兩個胎兒倒是得以存活,孕婦卻有如經歷了九死一生,創口縫合後引發了炎癥,孕婦差點就因為炎癥引發的高熱喪命,後來能夠康愈,有耐于孕婦自身堅強的求生意志,端的是饒幸。

可嬌生慣養且極度抗拒剖月復術的龔貴妃能有這樣的意志麼?

明明可以順產,但非得創傷母體保胎兒平安,大有可能造成母體喪亡的事,違背了龔雪松作為醫者的守則,他寧肯抗旨也不願意害了患者的性命。

晏遲原本可以不干預接下來的事,但想著龔雪松確然無辜,而且當初覃澤的弱癥,多得龔雪松主動調治,因此芳期對龔雪松也十分敬重,他總不能袖手旁觀眼看著龔雪松被羿栩降罪,這時勸阻道︰「若然是天意如此,官家哪怕逼得龔先生采用剖月復之術,恐也無法保證皇嗣健全,依臣之見,還是順其自然為宜。」

「順其自然,難道朕只能消極承受厄果?」羿栩怒道。

「臣之前經歷一事,或可讓官家明白因果的道理。」晏遲為了讓龔雪松月兌險,杜撰了一事︰「多年前臣游歷至成都府,遇一農人,他有一個小兒,年方六歲,臣當時度小兒氣色,將遇變折,或有危難,只若順運隨命,其實未必會有性命之虞,故而便未提醒農人,怎知過了十余日,臣返回時再經那村子,卻听說農人家中的小兒夭折了。」

羿栩一臉震驚地看著晏遲︰「難道連國師都有失算的時候?」

「普通人事的時運,其實也會發生變測,臣當時也以為是臣的面卜生謬,因為疑惑,一打听,才知原來那農人听信了一個游方和尚的說辭,認定他家小兒會有血光之災,過去農人夫婦兩個去地里勞作,都是將小兒獨自留在家中,小兒乖巧懂事,雖年紀小,也並不會四處亂跑。

農人也听信了和尚的卜斷,就不放心將小兒單個撇下了,那日帶著小兒去地里,以為夫妻兩個看護著,就能防生意外,哪曾想偏是那天,有一戶人家養的看門狗不知何為發了狂,躥去地里,將小兒咬傷,數日後小兒發恐水癥而死。」

羿栩撐著頭︰「如果不是那和尚,小兒仍然留在家中,反而能避開這場血光之災了。」

「正是如此。」晏遲道︰「熒惑守心引發的變亂,已經超逾了普通人事,非人力可以變轉,官家細想,如果逼令醫官用剖月復之術,反而可能造成禍殃,屆時官家又當如何?」

羿栩只得作罷。

正在這時,陳皇後也來了龔貴妃居住的雲錦閣。

龔貴妃即將臨產,天子親自來坐鎮,晏遲這國師以及整個太醫署的醫官都在雲錦閣,陳皇後當然不能漠不關心,雖說她明知貴妃若誕皇子,她的皇後之位必然不穩,其實也巴不得龔貴妃一尸兩命,但這樣的心情當然不能見于明面,必須來雲錦閣走個過場。

羿栩就與皇後一同去安撫龔貴妃,他采納了晏遲的諫言,也是為了給龔貴妃吃一粒定心丸,剖月復之術作罷,讓龔貴妃安心候產。

怎知龔貴妃一見陳皇後,就像見到了摧命的閻王似的,神智都險些崩潰了,從榻上起來,指著陳皇後的鼻子就大發脾氣︰「什麼熒惑守心,什麼皇嗣斷絕,無非是陳氏你串通晏遲設計的陰謀,為的就是游說官家听信讒言,用那巫術剖月復取子害我性命!」

陳皇後莫名其妙受到指責,卻也不氣惱,見羿栩冷沉的臉,她反倒是溫溫柔柔的勸解︰「官家息怒,也怨不得龔娘子如此惶恐,便連妾,昨日見那異象,也是驚懼失措。」又才上前,去拉龔貴妃的手︰「妹妹安心,晏國師已經勸止了官家不取剖月復之術,且龔先生也說了,妹妹脈息洪滑,應得順產,根本勿需行險用剖月復之術。」

「你少在我跟前裝模作樣!!!」龔貴妃非但不息怒,反而搡了陳皇後一把︰「自從我有孕,你知道我會誕下皇嗣,為了保住你的後位,你去討好太後,否則太後怎麼會勸阻官家廢後的旨意,還說下要將小皇子留在慈寧殿撫養的話!」

龔貴妃說的固然都是事實,但這樣的事實卻也不能揭開在明面上,羿栩听後越發憤怒,只想到龔貴妃眼看就要臨產,為防節外生枝,這時不能對她發脾氣,先是冷著臉跟皇後道︰「有朕在此,皇後就不用在此守著了,這幾日宮內人心惶惶,導致阿母也忐忑難安,你正該服侍阿母,盡子媳之孝。」

陳皇後稱喏而去。

龔貴妃這才撲到羿栩懷中,抽噎道︰「官家若能先廢了陳氏,立妾為後,陳氏才會死心,她死心了才會終止陰謀,如此妾才能順順利利誕下皇兒,官家……」

她這央求還未說完,就覺一陣月復痛,整個人都癱倒在了羿栩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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