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與惡魔同行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皇帝先舉的是殿議。

大衛的殿議,又分為堂議、齋議,堂議又稱正議,份重僅次于朝會議商,換言之參與的官員必須符合堂議的規制,而且還必需有起居郎及舍人紀錄議文,交史官編錄入國史朝記。而齋議則不那麼正式,要麼是皇帝召集大臣商討不多麼重要的政務,甚至內廷私務,要麼是特別重大之事,在堂議朝商之前,皇帝先召集的預備會議。

這回,皇帝召集的是近幸之臣,和政事堂高官,以及幾個公侯勛貴,先行齋議。

晏遲是獲召之一。

他听皇帝問出「張吉、陳木榮指控,諸卿以為是否為實」的話時,並沒有率先應對,就冷眼看著榮國公奮力進擊,與興國公為首的一黨勛貴你來我往爭執不下,彼此指責彼此血口噴人,互相追究互相罪大惡極,晏遲當然也看得出像向進、丁九山等等暫時坐壁上觀的人,悄悄覷著他的神色,雖說個個都帶著頂長腳襆,交頭接耳是不能夠了,然則眉眼官司卻沒少打。

倒是覃宰執,屹立廷中眼不亂晃,活像跑神了一般。

「晏國師,張吉行凶,陳木榮下落皆是因你卦佔,你認為他二人的證辭可信否?」

皇帝終于點明道姓的詢問。

剎那間像向進、丁九山等人的耳朵都幾乎豎直了。

「臣回官家垂問,臣能確斷張吉為殺害三皇孫的真凶,四皇孫也確然為梁氏所害,不過他們的指控是實是虛,恕臣無能卜斷,因卦問只能斷人行事,卻無法斷人之言。」

晏遲這句話其實油滑得很。

但听向進、丁九山耳中卻是立場堅定!

因為晏遲但凡還想扶助太子,只要一句話質疑張吉、陳木榮的指控。

向進立馬就持笏出列,侃侃而談︰「臣以為,張吉、陳木榮之指控乃是相輔相成,可信度極高,太子若真無辜,為何隱瞞熙和永盛幣褪色事案,太子辯稱是不願干擾官家修業的話尚算合情合理,可為何不與臣等商論如何補救避免眾議沸騰?魯理壅乃偽造朝廷公派賀幣,事漏潛逃,太子若不是為了包庇此一罪徒,何故不下令三司會審此一大案,發海捕文書將魯理壅緝拿歸案?」

覃遜眼看著向進入甕,松了一口長氣,但他竟然沒有等到晏遲突然調轉矛頭,證實太子清白,這回齋議居然是在太子黨百口莫辯的情勢下草草終結,他心里又驚又疑,回家時險些沒被風墅的門檻給絆倒。

而今日這場齋議,自然是瞞不住權場中人的。

覃牧也已經听聞了風聲,先一步就在風墅等著了老父親,他先是將覃宰執扶了一把,父子兩個進了書房,大開著幾扇門窗以防耳目,覃牧才壓低聲音問︰「父親,晏三郎究竟是怎麼想的,看目前局勢,太子的儲位恐怕是保不住了,父親今日雖沒有倒向太子,但仍保持中立,萬一是榮國公、越國公一方勝出,他們可一定會記向進扶助之功啊。」

「不,無端不會是站清河王陣營。」覃遜這時的心情卻已經平復了,不過眉頭卻蹙得更緊︰「我太低估了他,晏遲晏無端,這小子明知誰才是冤害東平公的罪魁禍首,怎麼會因為元凶是天子就忍氣吞聲,那他還算報什麼仇血什麼恨?!這小子,這小子!!!」

覃遜干脆起身步于書房之外,看著風墅又近一年暑夏時滿園的青翠,風起,陽光在翠葉上晃動跳躍的金芒,他看了好一陣才盯著兒子驚慌失措的眼楮︰「這哪里是羅榮圖、趙環的局,這根本就是晏遲的局,他為的就是要將太子陷入死地絕境!!!」

——

「你今晚早些安置吧。」

晏遲此時正跟芳期說。

芳期望了一眼還沒有西斜的太陽,覺得這時安置真是太早了。

「當然不是現在,我就是先給你提聲醒。」晏遲挑挑眉。

「今晚……」

「會有個不速之客來訪,不像上回司馬修,今晚這個客人你不方便見。」

「我猜到了。」

「別說出來。」晏遲轉身,看向無主亭外。

梅葉尚女敕,這樣望去枝梢似乎略顯青澀,相比于秋冬的虯蒼和早春的艷麗,這個季節的梅林就像再如何傾國傾城的女子,也有篷頭稚子的時歲,望著平平無奇,品來也無甚意味。他的清歡里明明四季都有景觀,可芳期這懶丫頭卻在無主林的廂房一住下,就不願再搬挪了。

她猜到今晚誰會來,不過猜不到今晚之後會發生什麼,懶丫頭能想到的計策,無非就是他會給太子出謀劃策,幫著太子再渡這一難關,那麼等到太子有朝一日登極九五,他依然是近幸權臣,甚至會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但一個死局已經布成,又哪里是他往里頭填土,就能助太子站回實地這般輕松?

更何況,羿栩也不無辜!!!

趙叔曾經勸阻天子廢後,不僅開罪了羅貴妃,同樣也開罪了司馬德妃,德妃跟皇後本質的不同是,皇後野心有限,她一直是被周全推著走,而換作司馬家,司馬權的野心有限,在後頭推進的人是德妃。

羿栩與司馬修、淮王羿杜是一樣的人。

他其實有龍陽之好,且這個該死的人,曾經對境之有輕薄的行為。

趙叔洞悉羿栩的性向,且明知羿栩有奪儲之欲,曾經警告過司馬德妃莫生爭儲之意,否則不會再替羿栩隱瞞他是因龍陽之好,才至于造成子嗣艱難,因為羿栩若非借助摧情藥物,難以與女子行歡好之事,可濫用那些藥物會原本就會對生育造成影響。

德妃哪能不把趙叔視為眼中釘?

所以是她與羿栩,早就在暗中布局,不遺余力離間君臣,他們成功了,而且他們自信一直躲在暗處。

晏遲扶助的人確然是羿栩,他想讓羿栩贏,從魏王為太子,羿栩其實並不需要他的扶助,不過從太子成天子……原本也不需要,但現在成必需了。

羿栩心中有惡魔,因為他早已向權欲獻身,惡魔就是胎孕,晏遲現在要做的就是將羿栩心月復里已經孕育成形的惡魔釋放,不會再有道德的柵欄約束,就有如一個為了錢財已經殺人的罪犯,當他再需要錢財時,還會猶豫著盜竊他人財物有違律法麼?

與惡魔為伍,才能達成他想做成的事。

莫名的,晏遲不想讓芳期今晚參與其中,他深思熟慮,還是希望給予芳期有朝一日可以輕松抉擇的機會,讓她置身事外,她如果向往光明,還可以頭也不回的走向光明,在光明之處的人往往是看不清黑暗的,她不需看清,她只要知道黑暗的陰森可怖,害怕與厭惡就足夠讓她遠離。

晏遲喝著酒,一盞接一盞,等到了今晚的神秘訪客。

東宮沒有被禁嚴,羿承鈞這個在龍椅上的人,還模不清透東宮的溝渠,太子喬裝月兌身夜訪國師府是擔著風險,不過其實並不艱難,夜深人靜,殘月高懸,丹楓成了暗林,沐時亭中,太子看見晏遲正收起銅幣。

「無端……」

晏遲豎起手指,封緘自己的口/唇,眼楮里露出微微的笑意。

太子心中怦怦亂跳,但這當然無關風月之情,他好男風,這個秘密隱瞞得十分辛苦,且他還備受煎熬,可他從來心折的都是趙境之那類光風霽月之輩,晏無端和司馬修這樣的男子太陰險,甚至晏無端還更多一種邪狂之風,這樣的人讓他莫名慎懼,不敢交心。

「什麼都佔卜不出。」晏遲收回手指,似嘆︰「卦不佔己,臣與殿下共擔生死榮辱,所以臣竟也不能卦佔殿下的禍福了。」

「晏無端,你是與孤共擔生死榮辱麼?」太子心里仍在怦怦亂跳,不過他努力平息著慌亂無措的心情,想冷笑,最終卻只發出兩聲冷哼︰「今日殿議,孤已為眾矢之的,無端竟還……」

「殿下,官家已經請太醫院的醫官給清河王診疾了。」

「所以呢?」

「清河王無疾,殿下心知肚明,所以清河王必能康復,所以殿下之所以身陷危局,並不是因為臣不曾替殿下辯爭,而是殿下已入死局,官家不會再容殿下出局。」

太子看著晏遲,神色陰冷莫測。

「殿下還想出局麼?」

「若我說不想呢?」

「那就好辦了。」晏遲微笑︰「臣的本事,還足夠帶著愛妻寵妾遠離臨安,逍遙遁世,晏永的死活臣當然不會介意,相信內子對于覃相邸的榮辱,也並不是多麼在意。」

「無端是料定孤不會束手被縛吧?!」太子咬上了牙。

「是。」晏遲微笑︰「官家暮年仍然向往長生,太子力強怎會甘心求死?」

「那該如何出局。」

「弒父。」

置之死地而後生,太子現在仍是儲君,如果天子駕崩,儲君繼位理所當然。

太子沉默不語。

「實不相瞞,當殿下采納司馬修的諫言時,臣便已經斷定會陷死局,所以臣才會順應帝心,因為臣明白,如果臣被視為太子黨,殿下才是真正的陷于絕境,不再有任何機會。」

「弒父只是難下決斷,弒君卻是……不易達成!」

「嫁禍清河王,殿下就能撥亂反正。」晏遲看向太子︰「臣可助殿下順利登極,不過弒之一事,臣卻無能為力了。」

弒父……

太子搖了搖頭︰「或無君父,哪有羿栩,鴉鵲尚知反哺,我怎能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他起身,拂袖,腳步卻慢吞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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