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210章 寂寞的國師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如果晏遲還記得幼年的事,讓他如何原諒沂國公?

「這些事,不大可能是令尊令堂告訴晏四郎的吧?」芳期問。

「如果他們肯告訴我,我大抵還能相信他們真有悔愧之心。」晏竑想苦笑,但笑不出來︰「是我自己察出來的,當年看禁三哥那些僕婢,他們說父親下令,不管三哥飲食飽暖,有一個僕婦,雖說是官奴,不敢不听令行事,不過還懷有一絲仁善的念頭,見三哥著實可憐,悄悄取來些餿飯冷湯,才沒讓三哥渴死餓死。

這樣的事,瞞不住人,父親當年並不知道東平公與梅夫人的兄長是摯交,以為旁人不會搭理一個身患狂癥,且無依無靠的小兒的死活,篤定當時,有越國公、鄭國公府府撐腰,旁人甚至不敢誹議,所以父親才敢行此苛虐不慈的惡事。」

芳期難以想象而今連山珍海味都要挑剔的晏大國師,當年年幼,把餿飯冷湯狼吞虎咽,綣縮在骯髒的角落忍受著病痛咬牙生活的情境。

便是他那時神昏智喪,大抵感覺不到痛苦,可後來呢,後來痊愈,他還有這些記憶的話,怎麼接受親生父親這樣對待他?生病是他的錯麼?覃芳姿夠狠毒了吧?但覃芳姿養的狸貓生了病,覃芳姿還不忘交待僕婢趕緊請貓犬醫來看病,過問一聲治不治得好。

晏永怎能這麼對待自己的親骨肉?必須比王氏母女更加狠毒!

「這些都是沂國公的惡行,令堂呢?」芳期問。

「據我察知,母親其實知道僕婦偷送飲食予三哥,但沒有阻止。」晏竑豎著手掌︰「我發誓,不是包庇生母,但我調察得知的內情,母親確然勸過父親諒解三哥因為狂癥發作,才傷及大哥,母親勸說過父親給三哥請醫,但父親他……」

「所以令堂並沒有大錯。」芳期冷笑︰「我不是信不過晏四郎,我只是覺得繼母比生父還要心軟善良的事有點滑稽,還有就是據我對外子的了解,他不至于莫名其妙遷怒令堂。固然外子還記得沂國公當年的冷血無情,可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

晏竑緘默。

「外子要是從來沒有享受過溫情愛護,或許會一直記恨沂國公,妒恨沂國公夫人及其子女享獲他所缺失的,但外子儼然還有東平公的愛護,趙門子弟把外子也當親手足,他不需要沂國公一家為家人,他犯不著妒恨你們。」芳期看著晏竑︰「晏四郎,你知道涂氏已經死了麼?」

晏竑愕然,他瞬時間都沒反應過來「涂氏」是誰。

「你的舅母,已經死了。」

「三嫂為何這樣說?阿母只稱舅母是去親戚家……」

「被你舅父殺死的。」芳期直盯著晏竑︰「是我家翁翁逼你舅父動的手,因為涂氏是鬼樊樓的匪孽,王氏串通她,糾集鬼樊樓的殘黨謀刺我,這件事令堂知情,我還能擔保沒有令堂授意,涂氏不敢這麼做,晏四郎覺得,令堂為何非要將我置之死地而後快呢?我縱然是與令堂生過爭執,可並無深仇大恨,是什麼原因導致令堂竟然膽敢收買匪類,謀刺我?」

晏竑呆若木雞。

「因為我是令堂不得不除的絆腳石,令堂廢盡心思,想促成外子婚娶黃氏女,這不是因為功利心,因為令堂在害怕,害怕外子不會放過她,乃至黃家,可要是令堂從未做過虧心事,為何會害怕成這樣?」

「東平公應當誤解了,以為梅夫人是為我阿母加害,阿母是怕三哥信以為真,所以才……」

「梅夫人不是被令堂加害麼?」

「不是!」晏竑連忙解釋︰「曾經暗中偷送飲食給三哥的僕婦,梅夫人在世時,她在梅夫人院子里服侍,她還記得事發當日的情形,梅夫人狂癥發作,二哥和大姐擔心梅夫人傷及下人,讓下人們避開,僕婦說那段時間,每當梅夫人狂癥發作,都是二哥和大姐在旁寬慰照顧,梅夫人從來不會傷及二哥和大姐,倒是身邊圍著別的人,梅夫人才會被刺激得越發暴躁,那時誰也沒有想到梅夫人的狂癥,會加劇到連二哥、大姐都不認識的程度,僕婦們一直候在院外,等了一歇,估量著梅夫人已經平靜了,她們才敢小心翼翼入內,卻見……二哥、大姐已被梅夫人刺殺,梅夫人抱著二哥、大姐的尸身痛哭,梅夫人親口說是自己害了二哥、大姐,僕婦們有的轉身去通知父親,有的被嚇傻了呆在當場,這麼多雙眼楮,親眼目睹梅夫人自殺身亡。」

人證很多,晏竑相信梅夫人的死並無可疑之處。

「事隔多年,晏四郎既能調察清楚這件舊事,當年東平公怎會因為心中猜疑,就不經求證離間沂國公與外子的父子之情?可東平公若經察證,情知令堂無辜,也必不會中傷令堂。所以我不相信外子的戾氣,與令堂無干,晏四郎若真想補償外子,我以為應當徹察舊事,究竟沂國公為何要置外子于死地,是不是因為……爵位。」

在芳期看來,黃氏可比涂氏狠辣多了。

黃氏絕對不是甘居人下為妾之輩,芳期對于黃氏的認定,相信的是覃翁翁的判斷,黃氏雖是女子,卻比她的父兄更知「進取」,心心念念振興家族,她討好晏家姨母,培養跟晏永兩小無猜之情,是因沂國公府為勛貴,黃氏以為她若能嫁給晏永,就能幫助家族擺月兌衰落的境地。

可是沂國公府突遇禍劫,必須聯姻梅家才能化險為夷。

黃氏有機會另嫁他人為正妻,但她應當舍不得這麼多年耗廢的光陰,事實證明晏永雖然背負了她一回,但對她也確然不是虛情假意,黃氏嫁給別的人,並不一定能夠贏得丈夫的真情相待,屈居妾位相較而言更加有利,她是晏永的妾,但晏永只把她當作發妻。

如果開封不曾陷落,如果梅公一家不曾殉難,黃氏也許不會有別的野心。

可梅夫人過世,黃氏被扶正,黃氏的兒子晏竣大有希望繼承沂國公爵位,前提是元配嫡子晏遲發生意外。

晏遲當真是因為狂癥大發,才被晏永鎖禁居院麼?

晏永究竟是因為晏遲患狂癥,才打算放棄這個兒子,還是因為受黃氏唆使,造成晏遲遺患狂癥?

芳期覺得,只有是黃氏起意加害晏遲,晏遲才可能視黃氏為死仇。

但她得確鑿這事,才算完成任務,僅有猜疑當然不行。

「三嫂的提醒,我不會忽視,我答應三嫂必會盡力察明當年真相。」晏竑道。

芳期一個人在涼亭里坐了陣,才回清歡里,因問得晏遲不在這兒,正想去一趟渺一間,跟趙瑗聊聊她在沂國公府的見聞,卻听徐娘說晏遲這會兒子竟然在金屋苑,還留下話,讓芳期也去那處。

芳期便打清歡里正堂左的東角門出,沿游廊過一小花苑,走卵石小徑轉北向,再進一月洞門,這處又是個花苑,橫穿過去,又出一月洞門,才到金屋苑。

金屋苑里其實並沒建金屋,但住著的確多美嬌娥,芳期一路上過來,耳聞不斷的簫笛琴唱,無人觀賞的雲台上,姬人翩翩而舞不敢絲毫懈怠,還有對弈的美人,她們不過來見禮,仿佛當自己只是這庭苑里的一處造景似的,連那拈著棋子的動作,看上去都是專心致志。

引路的人是魏姬,她笑道︰「國師定的規矩,但凡下令開啟金屋苑,這里頭的亭閣樓榭,都得有專職的伎人值候,或奏樂,或唱曲,或起舞,又或繪畫,棋弈,有的只需傍欄而立,有的持書默看,總之根據不同的造景,配以真人玩樂其間,似畫而非畫,總之得讓金屋苑處處都有真人入景。」

晏遲把美人這般使用不得不說是個奇思妙想。

到一處花榭,芳期抬眸便見晏遲。

他正歪在張榻床上,听琴曲,見芳期來,伸手招一招,穿著白羅襪的腳往里挪了挪,騰出的地兒顯然就是讓芳期坐下的了。魏姬猶豫著想坐在腳踏邊的繡墩上,被晏遲看來一眼,她立時識趣坐得遠了些。

芳期大不習慣晏遲這番作態。

她看著晏遲的白羅襪,小心翼翼保持距離。

晏遲挑眉,心說這個連沐浴都得被人逼著的懶丫頭,居然還嫌棄他沒穿鞋?他可是一天至少得換三雙襪子的人,穿過的鞋子不洗干淨了從來不肯直接套在干淨襪子外,別說這時還穿著襪子,就算打赤腳,擔保也沒一絲腳臭味!!!

洗腳洗得比某些人洗臉還勤!

就偏把腳掌,挨近芳期,倒是沒直接接觸,可膝蓋卻靠在了芳期的背脊上。

還坐起身,手臂搭膝上,這下子往正面看,兩人也有了「親密接觸」。

晏國師是在調戲人!芳期憤憤地想。

「夫人有必要在沂國公府耽擱這許久?這半晝可把我無聊得緊,打算來听听魏姬教這幾個伎人譜的新琴曲吧,也沒听出多少趣味,就擔心夫人一番好心去串門,結果受了閑氣,現在一看夫人這神色,可不是沒好氣的模樣,說說吧,受了誰的氣,我去為夫人出氣。」

芳期登即就醒悟過來晏遲這番作態的用意了。

大國師分明是氣惱魏姬暗算趙娘子,卻還不肯撤魚餌,打算著借她的手,敲打敲打魏姬呢,這也的確該她的職責,但她卻忙著完成任務,一時沒顧上。

芳期便看向晏遲那雙狹長的,似笑非笑的眼,眨了眨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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