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青雀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清歡里的大屋,那個人卻睡著了。

芳期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不是噩夢,沒有刀光劍影,夢外也不覺半點血腥氣,她不是被驚醒的,仿佛那個夢結束後她自然而然就醒來了,夢境過于清晰,也像她此時眼角的酸漲感。

心上一處,有遲鈍的刺痛。

屋子里仍是暗沉沉的,大片都擠著密實的黑,床燈用力撐起小片昏黃,讓芳期看清了晏遲的眉眼,他睡得安穩,不像剛才從慘遭滅門之厄的人間地獄歸來,潔白的衣襟里,透出的是沉水香的絲縷冷甜,他輕輕抿著的唇,也染上了遍布這間臥房的暖暈,芳期想晏遲應該歸來已久,他沐浴更衣,洗盡了滿身的血腥戾氣,身上的冷意已經徹底的被驅散了。

心上的呢?

剛才的夢境,有像極了大屋的一間房,可夢里卻無暖意,能清楚的感受到連刺入窗欞的日色里的浮塵,都是清冷的,插在烏金泥花觚里紅桃,鋪在檀木軟榻上的毛氈,畫著牡丹青雀的錦屏,一切似乎都已經在努力營造出溫暖的氣氛,但這些烘托竟都失了力,就連矮案邊上燃著火的紅泥焙酒爐,看上去也只是冷清。

披著黑色的大氅,夢境里的男人已是滿肩的銀發。

他持著酒盞,在訴說著,卻沒人在他的面前傾听他的話,他的身邊只趴著一頭慵懶的黑豹,而一邊的牆上,男人眼角的余光都未及處,一副畫軸安安靜靜的垂落著,她在紙上,沐著陽光,也並沒有看向他。

那些自言自語,每一個字芳期都是記得的。

她這時就只願把額頭抵向他的襟懷,更親昵的靠近他,連呼息和心跳的快慢都無差異,再多的疑問都默默地咽下。

昨夜,常映那番話只揀圍觀的百姓們對尹氏等不屑奚落一類說,似乎一門的女眷及幼/童被害,眾人看來只是惡有惡報,芳期一听就明白了常映必為晏遲叮囑過,她在常映的口中也打听不到完全的實情了。

常映根本就不會撒謊,這件事晏遲比她更加深有體會,然而知人善任如晏遲,居然會勉強一個根本不會說謊的人來應對她,芳期立時就生了退意,他決意要隱瞞的事,她不想再去觸踫了。

這一日芳期竟比晏遲早起,等晏遲醒來的時候,熱騰騰的一大碗金絲魚茸粥都已經擺在外間的餐桌上了,芳期正接過八月遞來的柔巾拭淨了手,側著臉,烏黑透亮的眼里明晃晃全是笑意︰「正要使人去喚晏郎,你就醒了。」

晏遲看她穿的是件窄袖小襖,手腕上連日常的那只珊瑚珠串都取下了,就猜度道︰「大早上的,王妃這是親自下了廚?」

「這入冬以來,我就沒再做過早膳了,昨日你不是還念叨著想吃這道金絲魚茸粥麼,三月卻就這一道粥還拿捏不準,要麼是魚茸失了鮮甜,要麼就是粥底不夠粘稠,僅是交待給三月和下頭的廚娘可滿足不了晏郎的口味,少不得我勤快一回了。」

說著話芳期已經親手盛了一碗粥,歪著頭看晏遲︰「快嘗嘗。」

這一嘗,就是三碗熱滾滾的魚茸粥下月復,晏遲滿足的吸了口氣︰「其實也不用大早上做這道粥,王妃得多早就起身準備了?一陣間你還是先睡會兒子吧,嬋兒橫豎有這麼多人照看著呢,丫頭現也更漸懂事理了,不至于鬧著王妃。」

「我這一年間都能睡個日上三竿,唯有一日起得早些算什麼辛苦?」

芳期一邊揀了枚水晶角兒給晏遲,自己還陪著吃了枚,才道︰「等嬋兒起了吃完早,收拾收拾我就準備帶她一同入宮,是昨日,我瞧著嬋兒和陽春奴一塊玩耍,就想起了薇兒來,在宮里她必是不慣的,我們去陪她半日也算作安慰吧。」

晏遲很用心的看著芳期。

他知道芳期是有意回避那些疑問了。

盡管不安愧疚自責,她還是選擇了不問,卻廢盡心機的不讓他感察到她正在疏遠……或許她並沒疏遠,因為率先說謊的人是他,她只不過不想揭穿,所以只好躲避,兩個人之間忽然多了不可踫觸的事物,彼此都添了小心翼翼。

可晏遲更加不想「坦白」了。

他寧肯這一隔閡一直存在,終生回避就是她堅定的選擇,那些陰森殘酷的事實就在那里,芳期卻始終不會伸手觸踫,什麼人的生,多少人的死,她再不關注,就這一件事物,她糊里糊涂渾渾噩噩,那也是他的大慶幸了。

「我晚膳恐怕趕不回來用,王妃不必等我,倒是今晚不至于跟昨晚似的忙到那時辰,晚頭的飯菜不合胃口,家里的宵夜是必不可少的,今晚王妃得陪我飲兩杯,記得早些把嬋兒哄睡著。」

晏遲露出笑來,沒有叮囑芳期更多。

入個宮而已,做為現在的湘王妃,他晏遲的妻室,芳期已經完全可以不懼在那個地方遭遇什麼險劫危難了,兩頭可以任意殺人的猛獸,一頭羿栩被困福寧殿仍在做他身康體健子嗣繁榮的春秋大夢,另一頭司馬芸被困放春閣,尚且不知她的本家已經家破人亡,也在做司馬權東山復起後助她再預政事的白日美夢,堂堂湘王妃哪怕是在宮里放一把火,也擔保可以安安全全的月兌身而出。

嬋兒听說今日要入宮,她倒是十分興奮的,立時就要翻箱倒櫃準備帶給她薇姐姐的禮物,芳期眼睜睜地看著嬋兒打算將她剛養的一條小青蛇也提溜入宮去,哭笑不得,不說嬋兒,倒數落起四月來——這個四月已非從前的四月,是新擇進清歡里的婢女,性情很跳月兌,跟嬋兒十分的合拍。

「我這一錯眼的功夫,你就任著嬋兒胡鬧,宮里哪容她扛進這一箱子的器物去?還有那小青,快些拿遠些吧,我看著都人。」

「奴婢也曉得宮里不讓帶這些器物,但好奇小郡主準備的禮,橫豎小郡主翻出來,一陣間奴婢收拾好就是了。」四月還挑出一件來︰「這只飲水鳥是郎主與小郡主一同做成的,不過是個擺件玩意而已,帶入宮禁應當不妨事吧?」

嬋兒卻異常不滿︰「娘娘,為何不能小青入宮?小青可溫柔了,從不咬人,甚至不像大黃似的還會追著常映到處飛!小青不認人,誰的手腕她都願意盤,且爹爹也說過了,小青沒長毒牙,傷不了人,我把她當鐲子帶進宮去不就行了,聖人姨姨和薇姐姐都沒見過小青呢!」

說著還把小青居住的金絲籠子打開,嬋兒飛常熟絡的演練了一遍「帶鐲子」的技術。

芳期瞧著那條小青蛇繞著嬋兒的手腕把蛇頭還能藏進身子底,果然兢兢業業的扮演著一只鐲子,越發哭笑不得了,她甚至都不敢靠近嬋兒,手伸老長去模女兒的頭︰「乖,小青就讓她在家吧,聖人姨姨可不像嬋兒,跟我一般,害怕小青得很呢,嬋兒若帶著小青,聖人姨姨可不敢再跟你親近了。」

嬋兒十分的喜歡陳皇後,當薇兒沒被接入宮前,時常她還能想起聖人姨姨來央著芳期帶她入宮去看望,故而也更加熱切的盼望著能把小青「引薦」給皇後,哪怕是听芳期這樣說了,嬋兒仍在爭取︰「不會的,聖人姨姨是皇後,不會這麼膽小。」

「小郡主,王妃這話對著呢,奴婢看來王妃比聖人膽子大多了,不也害怕小青?」四月難得的站在了芳期的陣營。

可芳期听這話,怎麼就不對味呢,她膽子比陳皇後還大?這好像有僭越的嫌疑啊。

嬋兒長長嘆了一聲。

更讓芳期驚奇的是,隨著嬋兒這一聲長嘆,小青蛇頭一揚,拉直了身體「啪」的一聲摔在榻上,不動了。

嬋兒模著小青的肚皮︰「也罷了吧,誰讓你的同類有長毒牙的,才令人這樣害怕你們,小青快別難過了,他們不是討厭你,是害怕你,你讓這麼一國皇後和堂堂都湘王妃都怕你,你也很威風了。」

芳期︰……

這一樁笑談,芳期便說給了陳皇後「共鑒」,把陳皇後笑得個前仰後俯,卻又充滿了獵奇︰「那蛇還真听教?」

「我也不懂,我也不敢多問。」芳期攤著手︰「嬋兒許真有馴教鳥獸魚蟲的天賦吧,她養的一只青雀,往日間飛出去還能飛回來不算奇怪,還能听口令繞著人飛,餃樹枝摘果兒的,立在大黃狗背上,大黃狗從不敢追咬那青雀。」

嬋兒听這話,眼中突然一亮︰「聖人姨姨,你害怕青蛇應當不怕青雀吧,下回嬋兒帶青雀來,青雀可機靈了,她還能算數呢。」

芳期一琢磨,也是啊,要是帶青雀入宮,盤察都免了,人家可以自己飛進來。

就連薇兒都說︰「阿妹能讓青雀時常飛來讓我看看就好了。」

這個時候的薇兒,才像是露了幾分本真,那唇角的淺笑淡去,眼楮卻有了神彩。

兩個孩子很快便自顧去了另一處玩耍,今日芳舒不在,就皇後、薛妃和芳期三人在暖閣子里說話,皇後也知道芳期牽掛薇兒,她先就笑道︰「到底是有阿舒這生母在,薇兒很快就適應了呢,阿期今日當也覺得薇兒比過去越發開朗了吧,她從前可沒這麼愛說話,你可就安心吧,從前是從前,現在的內廷可沒人膽敢慢怠薇兒了。」

芳期還不及斟酌言辭,薛妃就接了話︰「聖人這話,妾身並不認同,在妾身開來郡主雖比過去話多,但並不是因為喜愛說話,分明……覃娘子這生母逼著她討喜,這一段日子郡主在聖人跟前,說說笑笑時眼楮卻無神彩,有時精神都甚恍惚,卻只有當見湘王妃和嬋兒,才顯出發自內心的歡喜。」

陳皇後怔了一怔,就很尷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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