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太師“高論”

作者︰剎時紅瘦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八月的桂樹,花繁香盛。

半垂的葦簾攔下了秋陽,攔不住風卷香浮,明明喝的是茶湯,莫名卻覺得有股子香甜浸入喉嚨,芳期不由想起她一次走進風墅,時光仿佛已經隔得久遠,已至于回憶時已經無法再體察當時的心境。

只現在看著祖父,他是真的又老邁了,清減了許多,倒是讓她生出一種奇異的親近感。

仿佛過去的她,也曾經依偎在祖父懷里撒過嬌,肆無忌憚的嬉鬧。

有種時光里留存美好的錯覺。

「我那時明明知道鄂舉若被處死,將致覃門伏禍,而唯有晏無端才可能挽救鄂舉,我還看出來了無端涉登權場,必是為替東平公復仇,你道我為何起初並沒有用莫須有名單,與無端交涉的想法?」

覃遜問出這話,卻根本不等芳期回應,他擺擺手,繼續道︰「最根本的原因是,憑我這雙眼楮,雖能勘破無端的幾分心計,同時也能看透,我不是他的對手,你的父親和叔父更無法和他匹敵。

可唯有讓鄂舉免死,覃門才有一線生機,當時我並未想到無端竟有弒君之圖,我以為他無非是想對付馮萊、周全等幫凶,你也知道,高仁寬和你的舅公也涉及讒害東平公事件,高仁寬就罷了,他的死活我其實並不在意,可是你的舅公,我當時還是想保全他。

莫須有的名單,我無意當真提供給無端,所以我若出面與他交涉,結果又食言,那便是與他結仇,同樣會使覃門伏禍。」

「所以翁翁那時就是為了利用我。」芳期頓時覺得剛剛生出的親情又煙消雲散了。

覃遜笑了笑︰「你不受家族看重,所以才可能瞞過無端,至少不能讓他確斷你是听我之令行事。我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竟然有可能達成與無端姻聯,不過我承認直到那時,我仍然圖的是功利,直到先帝駕崩,今上登基,我才大徹大悟,我還是小看了無端,他從來沒有打算放過元凶主謀,但凡讒害東平公的人,他必殺之。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說實在,其實我還挺欽佩無端的氣骨,不管東平公待他如何恩重如山,相信他善待東平公的遺孤,除殺馮萊等幫凶,只不過復仇之劍不向帝君,天下人誰都不會責備他忘恩負義,因為誰都清楚,弒君冒著多大的風險,無異于以卵擊石。」

「可是翁翁仍在包庇高仁寬為王尚書。」

「人活于世,為私己而求人情,終歸也得還償人情,才能真正利于私己。」

芳期默然。

她不如祖父活得長久,但也算見經了不少人事,世上將別的人事置于首重的固然不多,甚至不少因利欲燻心而忘恩負義之徒,可這些人多半也沒落得好終局,如高仁寬,哪怕她的祖父不曾以莫須有名單誘詐晏遲,他照樣也會想方設法利用高蓓聲攀交,高蓓聲還是會向晏遲泄露高仁寬與趙公間的「情誼」,晏遲能不動疑?動疑則會深究,必然能夠察明趙公不曾有負高仁寬,高仁寬卻恩將仇報的真相。

只變數無非是,王爍興許能夠成為漏網之魚。

因為在原生世界,覃門應當敗于高、王二族之先,晏遲不會因為她樹敵洛陽王氏,高仁寬也不會醒悟他的敗亡是因東平公此件舊案,沒想到出賣王爍保命,而覃、高二族相繼敗亡,洛陽王氏更加難以東山再起,晏遲說不定根本就會留意到王爍這麼個人。

芳期不得不承認的是,她的祖父曾為王太傅賞識青顧,才得以在仕途上平步青雲,而要不是祖父取得高官厚祿,她又哪里來的錦衣玉食?她並沒有資格指責祖父照撫洛陽王氏。

「翁翁明知王尚書將有大禍臨頭,為何不阻止晏郎的計劃?」芳期再問。

覃遜一笑︰「岳父大人于我有恩,你的祖母,待我有情,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報償岳家妻族,就說高仁寬和小舅的行事為無端察覺,我也已盡力勸阻他們了,並非是我背叛出賣,這一點我問心無愧。

可我同樣欠了無端的人情,他是看在你這丫頭的情面上,助我在與向進生死相拼時成為勝出一方,無端對我覃氏一族有恩,我阻止他的計劃,無異于恩將仇報,更不要說東平公對我也有舉薦之恩,我只慚愧不得相報的機會,反而……讒害東平公的凶手,竟然還有我的親族,如果我再將無端陷于危境,上天當也容不下我,容不下我的子子孫孫。」

覃遜捧起茶盞,半晌卻又放下。

「我今日跟丫頭你說的這些話,都是從心窩子里掏出的真言了,你信我,再听我接下來的這番分析。」

芳期點了點頭。

她今日既來,其實已經完全解消了從前對祖父的成見和心結,她並不是來興師問罪,是因有許多的不安,她希望能通過今日和祖父的一席談話,得以平定。

「無端有弒君之圖,我相信他不是想不出辦法借他人之手,他肯定能做到全身而退,繼續留在臨安,甚至還能把控朝政大權,但無端卻早有準備成事後遠走,說明他現在雖說沒有公示他與害殺東平公的凶手乃不共戴天,無非是為了最終的弒君大計,將元凶幫凶都一網打盡,最終,他會宣告天下,東平公就是為這些人讒殺,他已經為東平公復仇。」

芳期很信服,這太是晏遲能干出的事了。

「我要還無端的人情,勢必就不能留在臨安,雖說這大半生的奮博都如付之東流,不過到底還能使你的父親、叔父,我覃門的子孫換取個平安,要說來,這淮何之南,大衛社稷,朝堂之上若沒有無端這樣的謀略之臣,多半是氣數將盡,遲早會崩亡于遼軍的鐵騎之下,屆時我恐已不在人世,我一族子孫,也難逃亡國之奴的命運。

所以,不如隨無端遠走,听由他的安排,西夏也好,高麗也罷,雖是異邦但至少非大衛的敵仇,我一族子孫,也可為友邦之臣,也許還能挽救大衛于水火之中,如此無論是私己之利,還是人情之義,甚至于報國之忠,都算俱全了。」

芳期︰……

我翁翁還是我翁翁啊,真是算計得面面俱到。

「你還記得我上回提醒你的話否?讓你萬萬不可因為舒丫頭和無端生隙,上回我不及與你細講,今日也沒什麼好再隱瞞你了。無端承認弒君,當今太子哪怕不曾被官家廢位,也沒有臣公願意讓一個稚子繼承皇統,因為到那時,衛國發生這樣的大亂,遼國勢必趁虛而入,皇位之上需要一個長君,才有可能平定內憂亂患。」

「那太子……」

「有徐準、辛懷濟這樣的臣公在,太子不會有性命之憂,太子雖是舒丫頭親生,不過已經過繼給官家,太子的嫡母就是陳聖人,所以哪怕是臣公力諫另立長君,無非也是廢太子為王爵而已,後族本就非強勢之族,梁國公陳瑛的野心也不到置生死不顧的地步,他那人尚識進退,不可為之事絕不會為,太子失了勢,與皇後無異于孤兒寡母,不再成為新君的威脅,且據我推斷,臣公們多半會推立汴王繼位,汴王仁厚,必會善待太子。」

芳期想起晏遲卜斷汴王子將夭折,雖然說是應汴王之求,為的是保全兩個孩子的性命,不過既有這樣的卜斷,其實也有與汴王劃清界限的用意,那麼當晏遲「宣告」弒君,興許世人就會質疑汴王也乃同謀。

汴王曾經是皇太孫。

若立長君,汴王尤顯名正言順。

「舒丫頭若能打消妄念,汴王必然也不會為難她,她雖難以與太子母子相認,不過身邊有薇兒相伴,也能得個安穩,三丫頭,若無端不是對你用情至深,他必不會為舒丫頭及太子考慮周全,他的計劃就勢必更簡單,所以我才勸你……人和人啊,端的是各有機運,就像我,如果不是因為過于感念你祖母當年那般待我的情分,不至于大事小情上都一再的姑息,說不定洛陽王氏也落不到現在這樣的地步,小舅他……泰山公的兒子中,其實唯有小舅有望走名士之途,可命運卻逼誘他一步步的貪念權場,偏偏又沒有在權場博弈的智謀,洛陽王氏本已大廈將傾,他這根頂梁柱再崩塌,片瓦難存,唯有斷壁殘垣罷了。」

覃遜的最後一段話,夾雜著嘆息七、八聲,一聲更比一聲重地落在了芳期的心頭,也不知那些不安平定沒有,橫豎覺得心胸上沉甸甸的。

四周里仍是桂香濃郁,被清爽的秋風一陣陣的卷涌著如暗潮。

碧天白雲,朗日晴穹,這季候是一年里很是愜意身心的時光,芳期喝著茶湯,卻又不覺得香甜浸入喉嚨了。

一點點苦咸,漸次彌漫。

祖父說只要芳舒能夠放下。

可是他們甚至不能勸一聲芳舒從那盤迷局般的棋勢月兌身,一個人的機運,又怎是拿起和放下這樣的簡單,正如她自己的那一世,什麼都不爭,只圖個自在快活,卻難逃被白綾絞殺,眼睜睜的被推進了鬼門關。

爭與不爭,又哪里是必然正確的決定?

今天芳期沒有去冠春園見王老夫人。

王老夫人正在招待客人——王爍的長媳馬氏。

馬氏笑得見眉不見眼,如同嘴里含著口浸透了蜂漿的飴糖,甜滋滋的汁水像要從腮幫子里溢出來,說的卻是最狠毒的話。

「妾听外子說了綿谷發生這件事,正是大娘娘安排,顯然大娘娘說不放過淮王,這回必定就要把淮王置于死地了,淮王都難逃一死,那覃氏母女兩個必然也會人頭落地,姑母可算是消了氣,不用再計較覃氏那日的口出狂言了。等覃氏上刑場那天,妾再雇些人手,觀刑時狠狠嘲弄覃氏一番,就算先拿瓦礫把她砸個頭破血流,也沒人管的……要是處腰斬就更妙了,妾听說,被腰斬的人一時半會兒死不徹底,人成了兩截兒,還能感覺到痛,比五馬分尸還慘些,也等如被千刀萬剮了。」

王老夫人病了好些日,听馬氏這話才覺恢復了精神。

「甚好,不如你就去拜見大娘娘,如此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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