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誰的臉皮厚?」蘇幕問。
沈東湛皺了皺眉,眼神里透著清晰的無奈。
「蠢。」被他的眼神這麼一瞧,她悠悠的別開頭,不去看他,卻不自覺的揚起了唇角,眼角眉梢掩不住的淺淡的笑意。
沈東湛很是喜歡她略帶嬌羞,而又極力遮掩的樣子,明明有些扭捏,卻是她的真情流露,想來在旁人眼里,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東廠千戶吧?!
「我若輸了,任你處置,若是你輸了……」沈東湛頓了頓,「親我一下。」
蘇幕瞧了一眼兵器架,沖他使了個眼色,「贏過我那兄弟再說。」
人與劍,寸步不離,可不是比手足兄弟還親嘛!
「好!」沈東湛也不扯皮,權當是她答應了,「待你見過尚遠之後,便一道離開殷都!」
蘇幕的胳膊抵在桌案上,燭光里,一雙美眸帶著幾分諷笑,「你說去就去?我這上頭還有義父在,他不點頭,我不可能離開殷都。何況,稅銀之事,茲事體大,皇上一定會派專使與你同行,我這樣的身份,當不了皇上的專使。」
定是朝中重臣,又或者皇帝的皇子,才有資格擔當朝廷的專使。
「你是說,我輸定了?」沈東湛不以為意。
蘇幕如玉般的指尖,輕輕撩了一下燭火,剎那間,室內燭光搖曳,滿室晦暗不明,「你輸定了!到時候,我若要你的命,你可別反悔啊!」
「你親我的時候,我肯定不會閉眼楮。」沈東湛拂袖起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等著來收你的債!」
語罷,他大步流星的離開。
蘇幕輕呵,「夜郎自大!」
「爺?」年修進門,「沈指揮使走了。」
蘇幕幽然嘆口氣,瞧著明滅不定的燭火,腦子里唯有兩個字︰煜城!
「爺?」發現蘇幕在愣怔,年修擔慮的輕喚,「怎麼了?」
蘇幕搖搖頭,「沒事,只是在想沈東湛說的稅銀丟失之事。」
「這稅銀丟失,自然有六部衙門的人去查查,再不濟還有朝臣,應該跟您沒什麼關系吧?」年修尋思著,平素接的差事,都是查細作、查謀逆之事。
比如,定遠侯府。
「沈東湛與我打賭,說是皇帝此番肯定會讓我與他一道,去查察稅銀丟失之事。」蘇幕略過了賭約的籌碼,「我倒是不信了,他能掐會算,真的算準了皇帝的心思!」
年修亦附和,「奴才也不信,就算沈指揮使心里揣著小九九,督主也不是省油的燈,豈能白白成全了他?何況,上次睿王妃之死,皇上自認為您無能,自然不可能再將重任交到您手里。」
雖然這無能,是假裝無能,但皇帝不知道啊!
皇帝會認為,蘇幕是真的無能!
「我也這麼認為!」蘇幕深吸一口氣,「那就等著看吧,看誰是對的?」
她覺得,沈東湛,必輸無疑!
話雖然這麼說,但年修還是發現了問題,自沈東湛來過之後,自家爺就沒怎麼安枕,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想睡?還是在等著什麼?
「怎麼了這是?」李忠問,「一夜沒事啊?」
年修點點頭,壓低了聲音,悄悄的開口,「就眯了一會,又起來了,一晚上折騰了好幾個來回,也不知道爺到底在想什麼?」
「瞧著像是在等什麼吧?」李忠都瞧出來了,蘇幕有些坐立不安,外頭稍有風吹草動,便將目光投了過去。
這般舉動,可不是在等什麼嗎?
等人?
等消息?
「昨夜,沈小子過來了?」李忠低聲問。
年修抿唇,眨了一下眼。
「說什麼了?把人給弄成這樣?」李忠追問。
年修道,「說是稅銀的事兒,別的也沒提。哦,姓周的說,可能要出去一趟!」
「懂了!」李忠恍然大悟,「舍不得呢!」
年修白了他一眼,「怎麼可能!爺又不是那種嬌滴滴的小姑娘,舍不得情郎,日思夜想犯相思,然後嚶嚶嚶的哭。」
「你懂個屁!」李忠低聲呵斥,「你家爺的心思,都揣在里頭呢,能讓你看見?」
年修嘆口氣,「那、那想也沒用,煜城距離殷都萬里之遙,這要是……」
「等會、等會,你說什麼?」李忠面色驟冷,全然不復方才的嬉笑調侃之色,滿臉的凝重而肅穆,「你說……煜城?」
年修被他嚇了一跳,「嗯啊……怎、怎麼了?」
「江南道,煜城?」李忠雙眼微紅。
年修點點頭,還從未見過李忠這般模樣,這是怎麼了?
「我知道了。」李忠緊了緊手中的湯藥,「好了,我去勸勸她,你在外頭候著吧!」
年修應了聲,老老實實的立在門外,瞧著李忠跨步進了房門,腳步好似有些莫名沉重,走得極為緩慢。
「爺?」李忠將湯藥放下,「該喝藥了。」
蘇幕回過神,伸手接過藥碗,「忠叔,我……」
「不管發生什麼事,藥還是要喝的,你時常出門在外,我也沒法給你調養身子,趁著此番在家里,你就乖一點,好好吃藥,好好吃飯。」李忠笑著規勸,「身子才是最要緊的,養好了身子才能辦好差事,做你想做的事情。」
蘇幕沒有猶豫,仰頭將湯藥一飲而盡。
「年修說,說……」李忠接過空碗,「說煜城出了事。」
蘇幕抬眸看他,「忠叔到底想說什麼?」
「你是不是想回去了?」李忠終是開口直接問。
蘇幕沒說話,扶著桌案起身,緩步行至兵器架前,單手握住了架子上的佩劍,「義父是從死人堆里把我撿回來的,自然知道我來自煜城,想必不會讓我回去。」
「我問的是,你想不想回去?」李忠知道她在逃避。
幼年的傷,鮮血淋灕的,白骨累砌的童年,是不敢踏足的陰影之地,午夜夢回時,亦驚顫恐懼,不敢回頭望。
「我想有什麼用?」蘇幕深吸一口氣,握劍在手,「身不由己之人,自己的想法根本都不重要。」
李忠眼角微紅,「您還是別回去罷,萬一有人認得出您……」
「時隔十數年,忠叔當初第一眼見我,可認出來了?」蘇幕問。
李忠一怔,「我……」
「是我先認出了您,才有了今日的重聚,若我不想認,此刻……我仍是孤家寡人一個,而您還在四處尋找我們。」蘇幕這話不假。
時隔數年,尚且物是人非。
何況,時隔十數年……
老的老死,跑的跑了,活著的還不知道是怎樣的苟延殘喘,宛若螻蟻一般生不如死,被人踐踏成泥。
再看蘇幕現在,冷劍在手,生殺在握。
東廠走狗,人神共憤。
「我是怕你回去了,會難受。」別說是蘇幕,饒是李忠,自離開後便沒敢再回去。
人對痛苦是有長久記憶的,並且從生理到心里,恐懼且抗拒,不敢回想便罷了,若是回去,等同于再行凌遲,尤其是殺身之禍,滅門之痛。
「我說了,義父不會讓我回去的。」蘇幕神色寡淡,勉強扯了唇角,她終是避開了李忠的問題,說到底,亦是沒有足夠的勇氣面對。 李忠原還想多說幾句,可瞧著她這般神色,話到了嘴邊,便生生咽了回去。
罷了,還是不要在傷口上撒鹽了!
「不回去是最好的。」李忠笑了笑,「觸景傷情,難免會露出馬腳,萬一讓有心人看見,免不得要惹出災禍。」
蘇幕沒說話,卻听得外頭傳來了腳步聲。
須臾,年修宛若活見鬼了一般,急急忙忙的跑進來,「爺、爺……」
「好好說話!」蘇幕低喝。
年修咽了口口水,轉而瞧了李忠一眼,沖著蘇幕小心翼翼的低語,「您輸了!」
蘇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