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知道,沈東湛的話不可全信,這些都是他的片面之詞,都是猜測而已,可蘇幕的心里,仍是激起了千層浪。
高手過招,技不如人而死,她無話可說,但若是因為那些陰謀詭計,而死得不明不白,她無法接受。
這條命終究不是自己一人,她身上還背負血海深仇,豈能就這樣死去。
「我說的只是一種可能,事實究竟如何,沒到最後那一刻,誰都說不準。」沈東湛望著她,「但是,你得有心理準備。」
蘇幕回過神,忽然扯了唇角,笑得涼涼的,「沈東湛,挑唆東廠內訌,對你的好處倒是顯而易見的。」
「那是自然!」他倒是挺贊同她這句話,「若是能挑起你與欒勝的內訌,讓你殺了欒勝取而代之,我極是樂見;但若是你殺不了欒勝,反而被他逼出了東廠,我更高興。自此後除了我,誰敢容你在側?」
蘇幕︰「……」
「要不……你離開東廠,入我錦衣衛如何?」沈東湛身子前傾,愈發湊近了她,勾唇若勾魂,音色靡靡而磁沉,「我待你之心,定勝過你義父。」
蘇幕倒是沒開口。
隔著帷幔,年修氣鼓鼓的瞪著眼,轉頭便淬了周南一臉的唾沫星子,低咒一句,「臭不要臉的東西!」
沒見過,這麼堂而皇之,這麼不要臉的……挖牆腳的!
周南︰「……」
要不是怕挨揍,周南定不會與他客氣。
「年輕輕的就想當爹,沈指揮使怎麼就這麼想不通呢?」蘇幕冷嘲熱諷,轉頭瞧著窗外,不再看他。
可他那該死的……勾人的樣子,卻像烙印一般,死死的印在腦子里,揮之不去。
真是,孽障!
沈東湛壓了壓眉心,「狼心狗肺!」
蘇幕倒也不惱,只望著外頭出神。
「我這三番四次的救你,你作何報我?」沈東湛忽然開口。
蘇幕愣怔,「你什麼都不缺,我予你金銀珠寶,你可稀罕?」
「我不需要那些。」沈東湛不缺那些。
蘇幕從容飲茶,「我無以為報,且欠著吧!」
反正,債多不壓身。
來日錦衣衛與東廠真的鬧起來,若是東廠贏了,她便留他一命,若是東廠輸了,那這筆債也就不用還了。
是以,欠債不一定要還。
尤其是欠死對頭的債,更不用還。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了人情自然是要還人情的!」沈東湛瞧著底下,說得眉飛色舞的說書先生,「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不信你且听!」
那說書先生一聲驚堂木,「那女子身受大恩,無以回報,兩頰殷紅,柔聲低語︰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回報,惟以身相許,締結連理,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她幽幽的盯著他,這小子……
外頭,說書先生仍在眉飛色舞的說著,「公子心頭大動,正中下懷,緊趕著將人扶起,只道是︰三生有幸得卿顧,定不負爾生死許。」
蘇幕︰「……」
「我就說嘛,這茶樓里的說書先生,最得我心。」沈東湛不急不緩的開口,「蘇千戶,你這是什麼表情?怕是不常來這些地方吧?」
蘇幕瞪著他。
「無妨,多走動便是。」沈東湛端著杯盞,輕描淡寫間,倒像是故友敘舊,「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更熟!」
蘇幕不想與他做無謂的爭辯,放下杯盞幾欲起身。
然則下一刻,沈東湛卻摁住了她的手,將她生生攔下,二人皆是半起身的狀態,面面相覷,正好躬身相對。
蘇幕心頭一顫,冷不丁撞進他幽邃的瞳仁里。
沈東湛凝視著她,瞧著她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有錯愕也有驚慌是錯,唇角微勾,他嗓音低沉的開口,「需要幫忙的時候,只管來找我,反正欠過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點!」
羽睫微顫了一下,蘇幕收手,頭也不回的離開。
等著蘇幕與年修離去,周南這才退回房內,「爺?」
「走了?」沈東湛從容飲茶,瞧著底下的說書先生,好似心情不錯,「今兒的評書說得不錯。」
周南皺了皺眉,「這不就是……」
沈東湛一個眼刀子甩過來,周南訕訕的轉了話題,「爺,您說這東廠是不是要起亂子了?」
「是有人暗地里想削弱東廠的勢力。」沈東湛一言一概之,修長如玉的指尖,把玩著手中杯蓋,面色微沉,「只是,不知是皇帝的意思,還是某些人的意思?」
周南不解,「某些人?」
「皇上病情反復,又加上國本早立,一旦……」沈東湛頓了頓,「在皇上還清醒的時候,能改立太子,總好過來日太子登位,再行兵變。」
誰願意背著奪位的罵名,坐在那赤金龍椅上?
名正言順的登位,好過名不正言不順的逼宮!
「那會是誰下的手?」周南忙問。
沈東湛搖搖頭,皇帝這麼多兒子,誰知道會是哪個?也許,在所有人看來,最不起眼的一件事,亦能掀起滔天巨浪,權看某些人的操控。
「爺,您覺得睿王妃,真的是被人所殺嗎?」周南還是有些不相信,「那可是睿王妃,誰吃了熊心豹子膽,說殺就殺了?何況,若睿王妃真的是死于非命,這睿王為何要隱瞞呢?寧可擔著寵妾滅妻的罵名,也要維護凶手?」
沈東湛嘆口氣,「我不覺得睿王會這麼蠢,為了女人而荒廢大業。」
「那就是說,連睿王自己都沒注意,睿王妃是不是被殺?既是如此,那簡家的人是怎麼知道?難不成,一個個都長了天眼,或者能掐會算?」周南不明白。
正說著話呢,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人未至,聲先至。
「他們說你去了茶樓,我便知道,你在這里!」葉寄北急吼吼的進門。
一坐下,瞧著蘇幕原位上的杯盞,端將起來便喝。
誰知,腕上一緊。
「周南,奉茶!」沈東湛奪了葉寄北手中的杯盞,「這茶是我喝過的。」
葉寄北詫異,「你喝過的又如何?平素咱兩也沒這麼生分。」
聞言,沈東湛打開杯蓋,當著他的面,呷一口杯中茶。
葉寄北︰「……」
周南︰「……」
那個位置,不是蘇閹狗的?
「還愣著干什麼?」沈東湛低喝。
周南旋即回過神,「哦哦哦,沏茶!沏茶!卑職馬上沏茶!」
葉寄北神情有些茫然,一時間還有些回不過神,瞧著沈東湛跟前的兩個杯盞,狐疑的問,「之前有人來過?誰啊?我認識嗎?」
「會認識的。」這麼明顯的證據面前,沈東湛自然不能否認,隨手將自己原本的杯盞推到一旁。
葉寄北眉心微蹙,徐徐伸手,將那杯盞模到自個跟前。
沒反應?
打開杯蓋。
哎呦,沒事?
葉寄北低頭,瞧著跟前的杯盞,內里還剩下半杯清茶,他盯著沈東湛,如同做了賊一般低下頭,唇落在杯口的瞬間,一顆心當即懸起。
之前是真的渴了,現在卻不是真的要喝。
見著沈東湛始終沒反應,依舊從容飲茶,葉寄北無趣的直起身子。
「不玩了?」沈東湛問,「繼續啊!」
葉寄北將杯盞推到一旁,「你那杯水,是不是有名堂?」
「放了藥,你要嗎?」沈東湛輕嗤,「有話就說,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婆媽?」
葉寄北單手擱在桌案上,幽然嘆口氣,「你倒是好自在,我這廂可就不好過了,睿王妃的事……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又如何?」沈東湛瞧著他那副喪樣,想來是簡家找上了刑部。
恰周南奉茶,葉寄北無奈的嘆口氣,伸手接過。
「你不知道,簡家現在鬧得滿城風雨,口口聲聲睿王滅妻,就跟親眼見著似的,說是睿王殺了睿王妃,非要討個公道,去了六部衙門鬧騰,後來干脆堵在我家門前,害得我只能從後門溜出來。」葉寄北直搖頭。
沈東湛眉心微擰,狐疑的望著他,「你說,簡家的人就跟親眼見著似的,說睿王殺了王妃?」
「是啊!」葉寄北吹開杯中浮沫,正欲飲茶,當下愣住,杯盞在手懸于半空,整個人僵在那里一動不動,「是啊,簡家的人怎麼就如此肯定,睿王殺了王妃?事發不過隔夜,咱還沒見著睿王妃尸體呢!」
沈東湛呼吸微沉,「這事,不簡單!」
這燙手的山芋,怎麼就落在了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