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風,吹得殘碎的窗稜「吱呀」作響。
「我若是認了,你當如何?我若是不能,你又想怎樣?」好半晌,沈東湛幽幽的開口。
還真別說,蘇幕委實沒想好,若是他認了,自己當如何?笑話他一場,饑不擇食至此,連個閹人都不放過?還是同他虛以為蛇,此後狼狽為奸?
「你自己尚且答不上來,何苦要問這樣犀利的問題。」沈東湛將杯盞放下,「蘇幕,我……」
外頭,驟然起了光亮。
周南和年修從窗外蹦進來,各自慌亂。
「爺,督主進來了!」年修急了。
窗戶破碎倒也罷了,更可怕的是,沈東湛和周南還在屋里站著,這要是讓欒勝逮個正著,到時候還不得……
「藏起來!」蘇幕瞧了一眼衣櫃。
沈東湛︰「……」
「現在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年修慌忙打開了衣櫃,「以督主的功夫,你們根本跑不出去,不要給爺添麻煩!」
若是讓督主發現這二人在爺的房間里,還不定要怎麼責罰。
「我不……」周南還來不及反駁,就被沈東湛捂住了嘴,塞進了衣櫃里。
緊接著,沈東湛自己也跟著進去。
櫃門合上,內外隔開。
年修快速上了鎖,手腳麻利的將屋內收拾干淨,只是這窗戶怕是來不及修繕了。
蘇幕點起桌案上的燭台,剛剛坐下,欒勝便已踏進了房門。
「義父!」蘇幕行禮。
欒勝進了門,率先第一眼便是破碎的窗戶,「怎麼回事?」
「督主恕罪,是奴才不好!」年修跪在地上,「千戶大人把自個關在屋子里,奴才怕出事,就、就從窗戶闖進來了!」
欒勝沒吭聲,只將目光落在蘇幕的面上。
誠然,蘇幕容色慘白,眸中帶著清晰的血絲,合著她唇瓣上的齒痕和血色,足見方才的疼痛之烈,想來也是,這一寸金原就不是什麼簡單的東西,饒是你武藝高強,也耐不住這撕心裂肺的絞痛。
「坐吧!」欒勝道。
蘇幕起身,「年修,奉茶!」
「出去吧!」欒勝拂袖。
年修愣了愣,終是行禮退下,走的時候連個眼角余光都不敢斜視,生怕漏了馬腳,讓欒勝瞧出衣櫃處的異常。
衣櫃內,沈東湛和周南屏氣凝神,不敢動彈。
房門重新合上,欒勝坐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瞧著蘇幕,「你來。」
蘇幕白了一張臉,微微頷首。
小爐上原就暖著火,小壺很快便咕咚咕咚的燒開了水。
欒勝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蘇幕身上,瞧著她燒水泡茶,瞧著她動作麻利的同時,胸前起伏不定,整個人略顯疲憊懨懨。
待蘇幕奉茶,欒勝冷不丁扣住了她的手腕。
蘇幕還算平穩,杯盞依舊端在手中,躬身俯身,未有半分傾瀉。
欒勝眉心微凝,瞧著眼前的垂眉順目的蘇幕,終是慢慢收了手,倒也沒多說什麼。
「坐!」欒勝道。
蘇幕坐定,神色寡淡,面上無波。
「你倒是乖巧,竟也沒去解毒?」欒勝瞧一眼杯盞,音色涼薄,「這一寸金的威效如何?」
蘇幕深吸一口氣,「厲害。」
兩個字,算是她給與的最高評價。
「如此,還要護著那小東西嗎?」欒勝端起杯盞,指尖捏著杯蓋,輕吹著杯中浮沫,「他對你來說,是個禍害。」
蘇幕垂眸,「該辦的差事都辦完了,義父這是要後悔?」
「後悔有用嗎?」欒勝問。
蘇幕沒說話。
燭光里,欒勝目色幽沉的盯著她,只瞧著那張沉靜下來的容臉……雖說不是一顰一笑皆如斯,但是她不說話的時候,真真是像極了!
「蘇幕,不是雜家特意刁難你,只是這事非同小可,背後有皇上不願動的人,誰動都不可以。」欒勝呷一口茶,「有這一寸金時時刻刻提醒你,你便會記得自己是誰,不至忘乎所以。你這東廠千戶,是死是活,都只在皇上的許與不許之間。」
蘇幕點頭,「是!」
「這些日子,還跟錦衣衛的人往來甚密?」欒勝放下手中杯盞,說這話的時候,連道眼角余光都不曾給她。
蘇幕微蜷起袖中手,「蘇幕不敢!」
「沈東湛不是省油的燈,你且仔細著,莫要跟他靠得太近,他是齊侯世子,又得皇上信重,與咱們不是一路人。」欒勝這話,針針見血,「他要的是錦衣衛獨大,讓東廠萬劫不復。你是東廠千戶,自然也在他的算計之列。」
衣櫃內。
周南瞧著自家爺,難道欒勝說的是真的,自家爺真的是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才靠近來的蘇幕?如此說來,委實有道理。
沈東湛狠狠皺眉,狠狠剜了他一眼︰若是鬧出動靜,看我怎麼收拾你!
周南︰「……」
「蘇幕!」欒勝語重心長,「咱們與錦衣衛,素來水火不容,這種局面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皇上要的是制衡,換言之,若東廠和錦衣衛哪日和解,便是一方該消失的時候!」
蘇幕羽睫微揚,「義父?」
「行了,沒事就好!」欒勝起身,「好好休息。」
蘇幕行禮。
「不用送了。」欒勝抬步往外走,似乎真的只是來坐坐,來看看蘇幕罷了。
蘇幕頷首,「義父慢走。」
年修就在外頭候著,直到送了欒勝出去,才回到房內。
「爺?」年修忙道,「走了!」
蘇幕瞧了一眼上鎖的衣櫃,坐在那里略顯頭疼的揉著眉心,義父素來深不可測,也不知道有沒有瞧出來異常?
「把他們放出來吧!」蘇幕道。
年修頷首。
沈東湛和周南走出衣櫃,面面相覷,天曉得,他們這兩個大男人,居然躲在了東廠千戶的衣櫃里,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屋內,氛圍尷尬。
馬車內。
欒勝瞧著掌心里的東西,眉眼微沉。
「督主替千戶大人解毒了?」奈風行在馬車外,低聲開口。
五指當即蜷握收攏,欒勝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的時候,掌心里的東西業已化作粉末,手一揚,粉末隨風而逝,消散無蹤。
「孩子大了。」欒勝周身寒戾,闔眼靠在車壁處,嗓音冷冽無溫,「不撞南牆不回頭,不見棺材不落淚。」
奈風心神微震,這話是什麼意思?轉念一想,更覺脊背發寒。
不見棺材,不落淚?!
千戶大人怕是要吃苦頭了,這「一寸金」的折磨,不是尋常人能熬得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