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璟看來,蘇幕和沈東湛有著雲泥之別,現如今二人勢均力敵,都想著立功,所以才會爭搶著去查江府廢墟的事情。
可李璟太清楚自家老父皇的心思,帝王多疑,心狠手辣,要人性命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所以他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蘇幕身上。
不管,他對蘇幕是出于那種情愫!
只要查出了「江利安之死」的前因後果,李璟就會毫不猶豫的領著眾人回殷都去,煜城的是是非非,不該是他們來插手,這是分外之事。
多說多錯,不做不錯。
宮里的生存法則,在這里一樣管用。
夜色沉沉。
李府內外,嚴陣以待。
所有人都在等著李時歸蘇醒,證據歸證據,總是要給他一個辯解的機會。
為了以防萬一,沈東湛和蘇幕各自住在李府的後院廂房內,免得若有萬一,來不及趕到。
二人所住的廂房,有著一牆之隔。
一個,住在牆這邊。
一個,住在牆那邊。
「爺?」年修進門,「時辰不早了,您歇著吧,外頭……奴才會緊盯著,若是有什麼動靜,奴才一定會及時稟報。」
蘇幕坐在窗口位置,時不時的扭頭望著窗外,杯中水早已冷卻。
「爺?」年修一怔。
自打晌午過後,爺就不太對勁,時常發愣發呆,好似心里揣著什麼事,按理說不管有什麼心事,爺都不會輕易表露在外,更不會影響辦差時的情緒。
但現在,顯然不太對。
爺,很不對勁!
「我沒事!」蘇幕將杯盞往邊上推了推,「茶涼了,重新再泡。」
年修行禮接過,「奴才這就去!」
「等等!」蘇幕扶額,修長的指尖壓了壓眉心,「還是不用了,我去看看李時歸。」
年修將杯盞擱在手邊的桌案上,「是!」
李時歸的院子,內外都是守衛。
半數錦衣衛,半數東廠蕃子。
這安排得明明白白,看上去水火不容,但又相處得極為和諧。
「有什麼動靜嗎?」蘇幕問。
蕃子行禮,「回千戶大人的話,大夫每隔一個時辰進去一趟,探脈診斷,確定人是否即將蘇醒。現下,內外沒有任何異常。」
「仔細盯著。」蘇幕冷著臉。
蕃子快速推開了房門,躬身送蘇幕進去。
屋內,依舊如白日里一般,死氣沉沉的,藥味濃重不散。
蘇幕沉著臉,行至床邊。
屋內,一直有李府的老管家守著。
見著蘇幕進來,管家趕緊行磕頭。
年修手一揮,示意老管家靠邊莫要吭聲。
「是!」老管家躬身,慢悠悠的退到了外屋守著。
年修將床頭凳挪到了床邊,「爺!」
蘇幕拂袖落座,伸手扣住了李時歸的腕脈,如之前那般,脈象虛弱,倒也沒什麼可疑之處,與大夫所診斷的相差無幾。
「到底是年紀大了!」年修低聲說,「身子不如年輕人恢復得快,何況這名為三步倒的劇毒,委實太烈。」
若非太烈,江利安又怎會斃命當場?!
「五毒門的下落,查得如何?」蘇幕起身往外走。
年修眉眼微垂,「酒肆里的人什麼都說不出,但是咱們審問了水寇,倒是有些收獲,眼下咱們的人已經蟄伏在五毒門的暗哨外,只等著確認沒有漏網之魚,再一鍋端了去。」
「甚好!」蘇幕走出外屋的時候,轉頭瞧了一眼守在外屋的老管家,「好好的看著你家老爺,若是有什麼閃失,小心你的腦袋!」
老管家撲通跪地,慌張的行了禮,「是!」
出了門,沈東湛居然在檐下站著,倒是心有靈犀。
「睡不著,出來走走。」沈東湛仿佛是解釋,「里面如何?」
蘇幕搖搖頭,「還是老樣子,沒有什麼變化,脈象很是虛弱,需要精心養著。」
「他畢竟都這般年紀了。」沈東湛對此絲毫不意外,「能活下來便算是命大,急不得。」
蘇幕勾唇,「我有什麼可著急的?人就在屋子里,外頭重兵防守,還怕他跑了不成?倒是沈指揮使,我前腳進門,你後腳就在外頭守著,真是辛苦至極!」
「閑來無事,緊跟著蘇千戶的腳步,倒爺算不得辛苦。」最多是婦唱夫隨而已。
蘇幕輕哼,便也沒再多說什麼。
既然人沒事,自然也不用在門口守著,回去歇著便是。
二人一前一後的走著,惹得邊上的周南和年修,都有些不是滋味,總覺得怪怪的。
蘇幕先至院門外,稍稍頓住腳步,別過頭望著身後的人。
沈東湛站在那里,一雙眼楮直勾勾的盯著她。
見狀,周南沖著年修擠眉弄眼,示意他閃一邊去。
誰知道,年修卻站在那里死活不肯挪動步子,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蘇幕的身邊,惹得周南險些急紅眼。
這沒眼力見的小閹狗……
「年修。」蘇幕道,「你先進去吧!」
年修一怔,行禮退下。
周南無奈的嘆口氣,小閹狗只听主子吩咐,倒也是乖巧得讓人沒轍,只是,他這廂還沒感悟完,便瞧見了自家爺的回眸殺。
「卑職這就滾!」周南一路小跑,麻溜的去把風。
沈東湛大跨步上前,握住了蘇幕的手,「是不放心,還是太焦灼?」
「兼而有之。」蘇幕沒有拒絕。
她的手很涼,如同她這個人一般,冰冰涼涼的;他的掌心很熱,以寬厚的掌心裹著她冰涼的柔荑,連帶著她的心都被他漸漸捂熱。
「放寬心,天道昭昭,自有公道。」沈東湛寬慰她,「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被重提,還能落在你手里,說明老天爺是長眼楮的。」
蘇幕笑了一下,眸色微亮,「你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什麼時候也相信這樣的胡話了?若真的有什麼天道公道,何至于家破人亡,沉冤十數年?我知你是在寬慰我,但真的沒必要,你沈東湛是誰?我蘇幕又是誰?」
真不愧是他挑中的女人,半點都不需要矯情。
「與其寬慰我,不如來點實際的。」蘇幕深吸一口氣,「比如說……」
沈東湛還不知道她的心思嗎?當下拱手作揖,「錦衣衛都指揮使沈東湛,挾錦衣衛眾人,且听蘇千戶調遣,蘇千戶可滿意?」
蘇幕委實被逗笑了,別開頭不去看他,「油嘴滑舌。」
「放心吧,我總歸會陪著你,知道查明真相。」沈東湛直起身,「好好休息。」
蘇幕點點頭,「你也是。」
雖有一牆之隔,卻分外安心。
不過,蘇幕還是睡得不踏實。
夜里。
一會是當年的大火,一會是血淋淋的死人堆。
蘇幕知道,義父當年既能從煜城經過,可能會知道些許東西,尤其是把她從死人堆里救走之後,定然會反過頭去煜城內,查察有關于她的事情。
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義父只字不提。
後半夜的時候,下了雨。
淅淅瀝瀝的,蘇幕終是睡不著了。
起身,更衣。
蘇幕站在窗口位置,瞧著外頭的夜雨,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這個時候下雨,正是擾人清夢的時候。
听得動靜,年修快速進門,「爺,您起來了?」
「睡不著了。」蘇幕斂眸,回頭看他,「李時歸那邊如何?」
年修搖頭,「一個時辰之前的消息匯報,李時歸還是沒動靜。」
也就是說,依舊是老樣子,能不能醒來尚未可知。
蘇幕略顯倦怠的揉著眉心,「李時歸一日不醒,這件事就無法塵埃落定,終究會一直懸著,我這心也跟著懸在半空,落不到地兒!」
「爺,早晚會查清楚的。」年修也不知該說什麼。
驀地,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年修趕緊退出房間,將蕃子攔在了外頭。
須臾,年修火急火燎的沖進來,「爺,大事不好,李時歸死了!」
「什麼?」蘇幕抬步就走。
外頭下著雨,蘇幕連傘都來不及打,便沖進了雨幕中,這消息暫時還封著,所以李家的人並不知道李時歸死了。
可是,李時歸怎麼會死呢?病勢一直控制得很好,連大夫都說只需要精心養著,醒來只是遲早的問題,可為什麼……
蘇幕沖進了李時歸的房間,大夫撲通跪地,慌亂得不成樣子。
人死了,這責任誰擔得起?
明明每隔一個時辰前來查看,誰知道突然就死了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蘇幕顧不得渾身濕漉漉的,沖到了床前查看。
只見床榻上的李時歸雙目緊閉,唇瓣發紫,唇角有污血溢出,尸身因為蓋在被子底下,所以還保持著余溫,尸斑隱隱將出。
「一個時辰之前,我進來瞧過的,一切正常無虞,誰知道、誰知道……」大夫慌亂無措,實在是百口莫辯,「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明明毒已經解了,只待排出余毒,好生調養就能醒轉,哪曉會突然毒發身亡,草民……」
蘇幕指關節握得咯咯作響,周身寒戾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