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長舌婦與香煎舌頭魚(1)

白璃趕到時,許家門外已經圍了不少人。她原是打算湊一眼熱鬧就回去的,沒曾想卻被那些看熱鬧的人一下給擠進了屋里。

房梁上吊著一個女人,頭發披散著,猩紅的舌頭吐出來三寸長。雪光透過窗欞,照在地面上,鮮紅色的繡花鞋從女人腳上月兌落,剛剛好落在那圈兒光暈里。

整間屋子里靜悄悄的,一只老鼠,從牆洞里探出頭來,瞪著烏溜溜的眼楮看向那只繡花鞋。

是春柳,是許老爹跟許大娘的獨生女兒許春柳。

整個花溪村,除了董大叔,白璃對許春柳的印象是最好的。她不光生的好看,脾氣好,人也善良。那天從山上下來,第一個發現她受傷,拿來草藥給她包扎的就是許春柳。她原還想著,將剛剛做好的那鍋麥穗餃給春柳送來,哪曾想,這餃子還沒送,人就沒了。

她抬眼看著,心里頭難受,鼻子也酸得厲害。

不知誰在後頭推了下,白璃「撲通」一聲趴在地上,起身時,剛剛好看見那只落在地上的繡花鞋。鞋子里藏著一張紙片,紙片上,用火炭寫著歪歪扭扭的四個字︰「人言可畏」。

順著鞋子往上看,看見的是一雙懸空的腳,其中一只腳的腳底板上還印著同樣模糊的四個字。

人言可畏?

莫非春柳是經不住旁人的議論這才想不開上吊自殺的?可究竟是什麼樣的話,能讓這個生性善良,性格相對開朗的姑娘狠心丟下自己年邁的爹娘,選擇用這種方式離開人世。

帶著滿月復疑惑起身,順著那雙腳向上看去,目光撞到一張已經泛青的臉。饒是有些心理準備,白璃還是嚇了一跳,她趕緊咬住嘴唇,唯恐發出令人心慌的尖叫聲。

春柳是被吊死的,就跟早先听故事里講的那些吊死鬼一樣,她的舌頭從嘴巴里伸出來至少小半截,兩只眼楮向上翻著,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眼白。黑色的瞳仁,幾乎翻進上眼皮里。在她的嘴角還勾著一個十分詭異的笑容。

白璃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後脖頸處更是泛起一層涼意,她急忙轉身,卻看見原本站在身後的那些人,都用一種驚懼的眼神看著屋內。

只听身後傳來「砰!」地一聲,轉頭再看時,春柳的尸體已經從房梁上掉了下來。一根斷裂的繩子正好落在白璃腳邊。她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楮,推開人群就往外跑。

剛跑兩步,就扎進一個人的懷里,對方紋絲未動。

「怕什麼,不就是個死人嘛。」

「你說的輕巧。」听出陶老頭兒的聲音,原本的害怕變成了委屈,鼻頭一酸,差點掉下淚來︰「雖然知道這上吊死的是春柳姐姐,可真看見了她,還是莫名怕得慌。」

「丫頭就是丫頭,這死人還不是被活人給逼死的。」陶老頭兒向後退了半步,輕輕吧唧了下嘴︰「也好也好,她若是不死,你師傅我又哪里來的口福。」

「吃吃吃,都這個時候了,還淨想著吃。」白璃以為陶老頭兒惦記著吃主家的豆腐羹飯,拿眼楮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告訴你,沒得吃。眼下是個什麼光景你也知道。這許家,除了地皮菜也沒別的吃食。」

「那可不一定。」陶老頭兒模著胡須︰「等著吧,再過兩日,就有好吃的了。」

白璃心情不好,懶得跟他斗嘴,裹著一身涼意出了許家院子。剛到院門口,就踫見了秀才張喜。他眉頭緊鎖,神情懊悔,再加上青布長衫下罩著的那副身體過于瘦弱,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飄蕩在許家院落外頭的游魂。虧得是白天,若是晚上,十有八九會將他錯認成來接春柳去地府的鬼差。

「張喜哥,你是來看春柳姐姐的吧?」

張喜抬頭,對上白璃的眼楮,話都沒說,轉身就走。

白璃緊跟了幾步,大聲道︰「張喜哥,春柳姐姐好慘的,她生前那麼喜歡你,你當真不看她一眼就要走嗎?」

張喜猛地站住,後背像是緊繃了一下,隨後抬腳,快速消失在了門前的小路上。

「白璃啊,你別喊了,張喜他是不會回來的。」董力拍著手從那些看熱鬧的人里擠出來,他是被村長叫來幫忙的。春柳上吊後,她爹娘經受不住刺激,全都暈了過去。

「張喜跟春柳姐不是兩情相悅嗎?他們的事情,我也听我娘說過。」

「你娘說的那是以前。」董力從口袋里抓出一把洗干淨的地皮菜放嘴巴里嚼著︰「這張喜沒考上秀才前,他們張家是巴不得趕緊將春柳給娶回去。為啥呀?因為春柳家有田。就咱這莊戶人家,有田就等于有財。莫說他張喜喜歡春柳,你去問問咱們花柳村那些個未婚的小伙子哪個不喜歡春柳。可這不是遇上戰亂,遇上在荒年了嘛,這許家就算是比咱們多了幾畝良田,不也跟咱麼一樣餓肚子。這災荒年一來,張喜娘就改了主意,相不中春柳這個兒媳婦了。」

「那等這災荒年過去了,張嬸兒她會不會又改主意?」白璃問,口吻里帶了幾分戲謔。

「不會,張喜娘想讓張喜考個狀元,將來娶個官家小姐。」董力說著,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按說,這都是婦道人家才會說道的事情。我呀,也就是替這春柳鳴不平,我听人說,這張喜娘為了不讓春柳跟張喜再繼續來往,到處編排春柳。她不說是她自己見利忘義,存心毀了兩個孩子的姻緣,反倒說是春柳不守婦道,暗中有了別的相好。」

白璃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人言可畏」這四個字來。

「春柳姐尚未出閣,張嬸兒這麼說,豈不是要人性命嗎?」

「可不是咋地。」董力往張家所在的方向瞟了眼︰「我剛听人說的,說春柳這丫頭之所以想不開,是因為張喜娘到處跟人說是非,說春柳有了身孕,且這孩子還是跟人討吃的才有的。你說說,你說說這都叫什麼事兒。」

「懷……這不是毀人清譽嗎?」白璃氣急了。一個清清白白的,未曾出閣的姑娘,頃刻間就變成了旁人眼里行為不端,甚至是未婚有孕的不良少女,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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