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梁(五)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話音未落,江玉楓合著一身薄薄醉意推門而入。此處本是密室,他這一進來,衣角帶風,推動室內燻香卷積著眾人鼻息鋪天蓋地朝著薛凌壓過來,讓人覺得血氣上涌。只覺得手里平意蠢蠢欲動,似乎要自個兒蹦出去將什麼東西扎個對穿。

由此便能劍如其名,平盡此生意。今兒,該是個好日子的。

她見過盛裝,倒不是什麼紅顏華蓋,而是薛弋寒金戈鐵馬。雖是沒遇著什麼戰事,但面子功夫總是見過幾回。由來她還小,連身正式的將服都沒有。

她問魯文安要過月亮,後者說要去造個梯子想辦法上天。然她問魯文安要過甲冑,後者說自個兒又不會針線。那層層疊疊的玩意兒,若一輩子穿不上,倒落得個自在。

想來,針線活兒要比上天攬月難的多。

所以,這一身金絲銀線花團錦簇,壓得人脊柱都挺不直。比她想象中的層層疊疊重了千萬鈞。看來天下層疊一般事,都是讓人不自在。

江閎並未答話,任由江玉楓找了把椅子坐下。齊清猗垂了頭,手里仍是萬年不變的絞帕子。永樂公主沉不住氣,喊︰「薛凌」,蘇夫人卻打斷的飛快,拔高了聲調將永樂要說的話壓回去,嬌嗔道︰「怎麼就是你一人的好日子,在座的,不都是個好日子麼。」

一邊說著,一邊站起身朝著薛凌走來,扶了她右臂衣袖,不動聲色的將薛凌手往袖沿里推了推,似乎是要勸她將平意收回去。

這舉動毫無意義,屋內燭火亮堂如正午驕陽,藏不住半點惡意,欲蓋,反而彌彰。薛凌本沒打算藏,干脆用手背推開蘇姈如,轉而將袖子往上翻開,明晃晃的露出大半截胳膊,將手橫至身前,讓平意一覽無余。

她見過,她見過啊。

她見過高朋滿座,她是上賓。

她見過濟濟一堂,她是嬌子。

她什麼都見過,只是重逢時,物不是,人也非。她想著平城少有的凝重氣氛里,也是幾張新舊面孔,英才良將,也是在一間屋子里,皺眉開懷,笑罵說唱。

也是這般瞧著她一人,瞧的懸懸而望。

現在,又是瞧些什麼?粉墨登場?

江閎想裝個瞎子,奈何白刃趁紅妝,實在顯眼的很,想忽略也難。他回憶了一遭和薛凌的樁樁件件,從三年前的薛江合謀,到今日密室夜話,長出了一口氣。

薛凌這個人,是他活了這大半輩子,唯一一個無法捉模的人。不是捉模不透,是完全捉模不得。可捉模不得這種情況,是分兩種。

其一,是深不可測,那他認栽,都快知天命的老木樁子了,玩不過一個小姑娘,他還能怎麼著?

可相處的久了,他漸漸覺得,也許,是哪出了偏差。人都在用自己的認知往旁人身上套,他見薛凌完全不按章法,打的江府措手不及。只說是薛家少爺技高一籌。卻忘了多想想,也許,那人本就沒什麼章法。

不該是這樣啊,三朝太傅,定國將軍不該養出個隨心所欲的人。應是孔融讓梨,當學王泰推棗。不取,自當有賜,方為為臣之道,這才是薛凌應該有的樣子。

若非太過反常,他那晚怎會被一身綾帛駭到吐血,後又舍了國公氣度,躬身說江府替薛凌辦事?明明三年前,那十三四歲的少年來府上時,雖巧言善辯,終歸還是有禮有節的。

無非是他怕極了薛凌經當年事後,換了副腸肚,要與江府玉石俱焚。他怕的小心翼翼這數月,然頭頂懸著的劍遲遲沒有掉下來。若換個常人,嚇死了也未可知。可這屋里,有有哪個是常人?

至少,江閎絕不是。

既然是沒掉,他便試探著抬起頭,去看看那把劍究竟是為什麼沒掉。是本就不會掉,還是繩子系的比較牢靠?或者,他能伸手把那把劍拿下來?

「你要取誰的性命,快些動了手,好談正事。」

江玉楓聞聲抬頭,看了江閎一眼,又把目光移向薛凌,轉而低下頭道︰「坐吧,都是自己人。」

蘇夫人討了個沒趣,面上表情未改分毫,拉了薛凌,半哄半強的將她帶至桌前坐下,推過來一翠青碟子來,里頭桃花酥開的比當年馬車上跌落的那幾只還要艷些。

「瞧,落兒喜歡吃的,我都好好的記著呢」。蘇姈如托著腮,笑吟吟的看著薛凌,哄的語真字誠。

蘇遠蘅出事也是有日子了,如今在獄里並不好過,薛凌在霍雲婉處已經得知了。她倒是不心疼,但見著蘇姈如這幅喜眉笑目的樣子,還是厭惡的慌。蘇家想要撈人出來不是辦不到,但要說消息都打听不到,那也對不起蘇姈如汲營這些年。

所以,知道自己兒子半死不活,她還在笑些什麼?

「有什麼正事要商量?是誰要殺了宋滄」?薛凌盯著蘇姈如目不轉楮,卻是沖著江閎講話。

「是我呀」,蘇姈如搶著答,將臉湊的盡了些,並不避忌薛凌,反而一臉無畏,語調婉轉而輕快,清清冽冽道︰「是我啊,是我想殺了宋滄。他不死,死的不就是遠蘅麼。」

「落兒與遠蘅情同兄妹,難道要看著遠蘅去死?可惜了,宋滄到現在還不死,他不死,遠蘅就活的不好。」

薛凌目光游移,看向江閎,又移到齊清猗,最後還是回到蘇姈如臉上。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就這一遲疑的功夫,蘇姈如得寸進尺,伸手拉了薛凌衣袖,將她扯的近些,還是脆生著問︰

「不如,你去殺了宋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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