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胡沙(三十六)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郭池似有些沒听清,悶聲道︰「啥?」

李敬思抬臉︰「殺了他,沈家要如何我不知,但深更半夜在外看門的,多半不是心月復之人,萬一早已被誰收買,你我傳話這事一旦泄露出去,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候非但沒幫到沈將軍,反將他推入火坑了。」

「那」

「區區下人而已若能換得沈府滿門安康,便是為沈將軍在西北助一臂之力。大哥不要分不清輕重緩急。」

倉促間容不得郭池再多想,他本就極信任李敬思,城頭來往,見慣了生死,一個小廝的性命確然不值得爭執。當下應了李敬思,跟著去選了件夜色袍子,再來與李敬思作別,捏著那塊配子從側屋窗戶處輕手腳翻了出去。

臨走前對李敬思說的是句閑話,道是「你如今說話做事,我是一件都學不會了。」

此時本不是周旋的時候,李敬思存心緘默,恰門外下人喊,說是先呈些零嘴來,供李敬思用著。

他借此機會朝著郭池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後邁步往外,接了小廝手中托盤,笑道︰「大哥睡的熟,驟然醒過來人還不太靈光,你再取些醒神的東西來。」

小廝答應著去,待李敬思再回屋,郭池已不見了蹤影。他擱了盤子,又點了兩只蠟燭,取來個枕頭斜放在一側,自己坐在對面,窗上影子模模糊糊是兩個人樣。

待拾掇妥當坐下來,這才胸腔處猛跳,深覺這些勾當實在凶險,偏又欲罷不能。

天上殘月如肥勾,李府與沈家小有距離,郭池心中惦記李敬思說的人命關天,不敢貿然走正街處,只撿著黝黑小道繞了又繞。

幸而他本是巡城的卒子,對京中地勢再熟不過,又負些許武藝在身,路上並沒拖沓太久。

只到了沈府處,免不得有些為難。這宅邸實沒來過,又恐里頭大戶人家守衛家丁不缺,哪能神鬼不知的進,進去了也不知沈元汌宿在何處。

盤桓一陣還是不敢冒險翻牆,正門也是決然走不得的。黑燈瞎火只得一點蒙蒙月光,順著院牆走了好一陣才找著偏門。

果如李敬思所言,這四更中,守門的小廝哈欠連天,倚在廊下角落里半夢半醒。夜間本就少人,更不會有客來走角門,守在這,只是主家府上例行活計罷了。

郭池未敢扣門,只從身上抽出一柄薄刃,長三寸余,沿著縫隙插進門縫,尋著門栓位置,上上下下在門栓上撞擊了數下。听見里頭小廝約莫有了喘氣身,急急抽出來,附到門上,輕道︰「來人。」

小廝往門口瞅了一眼,什麼也沒瞧著,又復閉了眼。門外郭池再喊數聲,小廝方听見動靜,正欲細听,門上傳來「咚咚」兩聲,原是郭池斷定人已經醒了,不敢再等,冒險敲了兩下。

小廝疑心大起,起身快走幾步,並沒立即開門,而是湊到縫隙處道︰「什麼人,這個點來沈府。」

郭池一手拎了那配子晃蕩在縫隙處,急聲道︰「我是阿牛李敬思府上,有急事說與沈元汌,你速速放我進去,有這枚玉佩作證。」

門內燃著夜燈,那縫隙不過半寸來寬,透眼瞧出去,外面黑漆漆一條,根本瞧不見什麼配子。但李敬思的大名,京中無人不知。防著有人冒用名義,小廝又問︰「你一人來的?」

郭池答「是」,小廝「吭 」取了門栓,「吱 」將半扇門拉開些許,約莫是剛好容許一人通過,想著既然只來了一個,就不怕是盜匪歹人結群生事。至于究竟是不是李敬思府上,主家自會辨認。

郭池貼著門板擠進去,手上配子還在晃蕩,沒等小廝再問,即低聲道︰「你趕緊帶我去見沈元汌,要走僻靜處,不要讓別人看見。」

小廝在那搖晃的配子上看了一眼,因著他只是個沈府最低等內人,實不知李敬思貼身之物是啥。大半夜的,連個好壞都看不出來,听郭池話間古怪,當下有些猶豫。

郭池急著催了句︰「若非為著急事,我也不至于三更半夜偷偷模模的來,李敬思是什麼人,你不知道嗎,誤了他的事,你有什麼好下場。」大街巡多了,威脅人倒是熟練。

小廝听罷深以為然,眼瞧郭池來的蹊蹺,穿的鬼祟,避著人也正常。又見他不像什麼刺客凶徒,單槍匹馬的應是沒大亂子,帶過去壞不了事,這要是不帶過去,主家如何不知,得罪李敬思,真真是落不了好下場。

當下點頭道︰「是,你隨我來。」

郭池點頭,隨即換了臉色,甚是客氣來了句「有勞了」。小廝心中又添些許好感,暗忱若真是要緊事,自己得了主家青眼也未知。念及此,特顧著郭池那句「不要讓人看見」,走走停停間不忘跟郭池講何地何人有人值夜。

一番折騰總算是到了沈元汌院處,小廝為難道是「院門口有值夜的人,進去只得這一條道兒,屬實繞不進去了。」

郭池頓步,道︰「那你去將他叫出來。」說罷將那配子直接塞到了小廝,道︰「將這個給予他,他定能認得。」語間渾然泰山之重。

小廝素沒經歷這等艱難榮耀,重重點頭,轉身行至院門口,不知與那值夜的人說了幾句什麼,不多時,沈元州身披單衣,捏著那配子跟著小廝出現在了郭池面前。

二人以前確未見過,郭池倒是與沈元州打過照面,然僅僅是遠遠一望,連個口水話都沒攀談過。模模糊糊早記不太清了,亂七八糟的默認了這兩兄弟有個五六分相似,等人到面前,從花圃里跳出來輕喊了一聲︰「沈大人。」

沈元汌猝不及防,一個激靈,見到郭池站定,輕道︰「你是,敬思處來的人?」

這話也是多此一問,手中配子,朝堂上的人莫有不熟悉的。魚兒熊掌兼得,寓意倒好,卻有貪心逾越之嫌,不合謙遜守成之道,換個人配,未必會大張旗鼓。

偏李敬思是個漁家出身,拿著這東西,日日炫耀,旁人听了反要夸一句李大人舊情不忘。何況配子是皇帝親賞的,君臣打趣間還特意提起過,沈元汌焉能沒見過,不然也不會立刻就跟人跑了出來。

郭池道︰「正是」。跟著上前兩步,附在沈元汌耳邊,悄聲道︰「他讓我來給你說,皇帝打算拿你滿門性命逼沈元州回京。」

沈元汌大駭,盯與他道︰「此話當真?」

郭池搖頭道︰「不知,我只听他的來傳話。」

沈元汌續問︰「可有說何時動手?」

郭池還是搖頭,道︰「這也不知,只是我看他急的很,說是皇帝散朝後特意留他,他總覺得話里有些不對。」

沈元汌垂頭想了片刻,打起精神道︰「有勞恩公走這一趟,你回去先替我謝過李大人,今夜之事,沈家沒齒難忘。」

郭池右手搭道腰間,左手指了指站在一側的五步開外的小廝,道︰「虧了他允我進來。」說著朝小廝招了招手。

沈元汌下意識轉頭往小廝處看了眼,點頭以示認承。小廝只當主家招呼自個兒,小跑兩步上前,郭池看與沈元汌道︰「我話傳到了,不能一直呆著。還是讓他送我出去吧,免了給人瞧見。」

沈元汌已是憂心忡忡,自是點頭應了,吩咐小廝走暗處將郭池送出去,又鄭重稱了謝。小廝繞過沈元汌,喊過一聲「先生請」,讓郭池走在前。

郭池道︰「我不識得路,你走先,萬一遇到人,也好躲著些。」

小廝看過一眼沈元汌,見他點了頭,施禮走在前頭。沈元汌話里還在與郭池作別,卻見他右手從腰間帶起一尾月色,轉瞬纏到了小廝脖頸上,正是用來敲門栓的那柄短刀。

當初的郭池,是能與薛凌過上兩招的。守門小廝不過十五六歲,手無縛雞之力,只覺脖間一寒,而後一只手捂住自己口鼻,連聲嗆咳都沒發出來便軟到在郭池懷里。

身後沈元汌驚退數步卻沒大喊,他認得那配子,是李敬思的無疑,至于郭池,如果想殺自己,方才已經動手了。何況他說的那些話,皇帝未必干不出來。

待小廝氣絕,郭池回身,道︰「阿牛說,傳話之事若泄露出去,他死無葬身之地,這人知道我身份,活不得了,你看著辦吧。」

沈元汌點頭,道︰「好,不怪李兄。我另安排人送你出去,這里會有人收拾的。」

郭池收了刀,跟著沈元汌往別處去。誰也沒看那小廝,只余廊外幾株草木綴著血珠子來回搖擺,腥臭黏膩遲遲抖不下去。直至夜盡天明,褪色成壑園晨間清露。

薛凌醒來,只瞧見些晶瑩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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