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胡沙(十)

作者︰嗑南瓜子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薛暝目光瞧著那紙團,一本正經問司天監現兒個還有好幾位,要捉哪一個。薛凌這會方憋不住笑,短促呼得一聲,豁然道︰「能捉的話,全部捉來,有道是兼听則明,偏听則暗麼。」

她自伸得兩根手指,將那紙團搓的提溜轉,未等薛暝勸說將司天監整個綁來只怕不太行,又道︰「你遣個人,往臨春走一遭吧。」

薛暝稍喜,這話的意思就是薛凌暫無打算親自往臨春去。但得她不去,當真將整個司天監的神棍綁來也無妨,挑個月黑風高夜,算完了趕緊丟回去應該能行。

又听薛凌道︰「只是這如何走,我也沒個準數,你跟逸白都說的對,匹夫無罪,不過,我倒是想了另一遭。」

她笑意浮上來,頓了頓道︰「她與我李伯伯住過一段時日的,學了些亂七八糟給人砍手砍腳的活兒。現臨春既在打仗,必是缺醫少藥,沒準」

那笑意又無聲隱沒︰「她既長的好看,又有用處,多活幾日也正常。去了找著城中說話的,照著模子問,不管好壞,只要一息尚存,就將人帶回來。」

薛暝點頭稱是,想著薛凌急得很,當下便說要去安排人,立刻出發。薛凌抬手起身轉入里屋,不多時拿出個牌子來。

原是江府給的第二塊,現跟個果子一般丟給了薛暝,道︰「無主之地,亂的很,身份未必好用,拿去做個憑證爾,多許些錢糧,換幾條尋常人命應該不難。」

薛暝還是一一稱是,接了牌子轉出屋外。薛凌復坐回桌前,將那紙團一點點拆開來,又揉作一團丟進了廢紙簍里。

一口茶功夫,薛暝回屋道是已然安排妥當,這等事,人多反而不易,找個得力的一人一馬不過城,直奔臨春即可。

只是,他以為,找不著人才是好事。妙齡女子,落入那般世道,死了遠比活著好些。

然這些話當然沒說出口,薛凌強笑說了聲多謝,仍坐著似若有所思,薛暝站得片刻,道是該午膳的點了,方才既應了逸白等人,不如早些過去,省了一會還得有人來催。

薛凌並未立即答話,片刻後撐著桌子站起道︰「是是是,你說的是,躲也躲不過。」話落方回了里屋,尋了套干淨衣裳換來,另招了個丫鬟說要改改發髻妝面。

這廂雲鬢才起,脂粉未勻,丫鬟只听得她驚呼一聲「哎呀」,跟著人就噌地站起竄到了外頭,隔著幾步遠問︰「昨日那院子,你可有找個人去看著。」

薛暝迎著上前幾步,道昨日回來便交代過了,他知薛凌說的該是存善堂,特意提起特讓人往門聯上刷了層清漆,也省了字跡退墨。

果見薛凌歡喜,道︰「還有這玩意,你知道挺多。」

屋里丫鬟這才追出來,含笑相勸還得再涂涂。薛凌揮手道是算了,轉身就著屋里茶水往臉上抹了抹,便招呼薛暝走,不忘抱怨般念叨︰「一天天的人來人往,哪來那麼多人。」

又問︰「今日當真立夏?該不是找由子來拘著我,嘗什麼三新,今年冷的很,樹上梅子估計都沒指頭大。」

薛暝跟在後頭,只想找個空隙回答「今日當真是立夏」。然薛凌不過幾句口水話,並非真心想問,屬實沒給他這機會。

一路走將,天邊黑雲壓城,風雨欲來未來,又听得她絮叨許許,不外乎皆是些賭氣與不自在。

幸而語調還算活潑,到最後,薛暝也懶得再作回話的打算,只凝神听了,一路跟著走,只覺小姑娘家,抱怨也有幾分天真氣在,好過一副行將就木懨懨態。

一直到了花廳近處,切切忽止,薛凌突然停步,薛暝跟著身子一頓,見薛凌轉身過來,臉上全無生動,薛暝心頭一緊,輕道︰「怎麼了。」

薛凌恨恨道︰「笑死了,我小時候讀的冊子,摞起來定比那樊濤的腦袋頂還要高,他敢跑來我面前高談闊論說梁史,大言不慚提兵道。」

薛暝深以為然,忙道︰「小人得志爾,何須放在心上。」

薛凌斜眼看他片刻,沒好氣轉身續往前,二人一時無話,再听得薛凌開口,已是到了花廳正間,遠遠瞧見含焉往這頭迎過來,在她身後的正是樊濤。

想來應也瞧見了薛凌,卻只是原地站著靜候,並未相隨含焉。薛暝心中藏私,越發覺得此人生厭,殊不知眾人當前,到底樊濤是個外男,太過熱烈有違禮節,就地等著才是常理。

他听得薛凌還是那句憤憤不平的「笑死了」,想著確然可笑,只眼看著就到了跟前,若無明面上過不去的打算,還是勸薛凌先忍忍這口氣的好。

孰料薛凌續道︰「不是笑死了他,是笑死了我。世事果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縱我讀得萬卷書又如何,還不是被人蒙騙于鼓里,玩弄于股掌。

他讀得幾頁梁史,就能猜到薛家兒子是在京為質,我吃了一二十年白飯,竟信了什麼君臣深恩的連篇鬼話。」

她沖著薛暝笑,晃著腦袋鄙嗤︰「笑死了。」

含焉隔著老遠喊「薛姑娘」,薛凌點頭算是應了話,臉卻仍舊朝著薛暝︰「那日我與李敬思說起我的生身娘親,你也是听到過的,什麼萍水相逢,什麼生死相隨。

笑死了。」

薛暝輕嘆了聲氣,當日薛凌確說過這些事,薛大將軍鶼鰈情深,鸞鳳和鳴,力排眾議娶了個民女。

其愛之深,疼之切,竟不舍得養在京中,一意孤行帶去了邊關長相廝守。一朝芳魂逝去,堂堂一個將軍守了十幾年活寡,到死都沒續弦。

現兒個真相昭然若揭,實則是,薛弋寒唯恐兒子困在了京中而已。從某種意義上說,樊濤說的不錯,是薛弋寒先壞了規矩。

只是這些,與薛凌何干呢?于她而言,確然只剩笑死了。

含焉雀躍上得前來,笑道︰「姑娘過來了,我早上是要邀你一起來著,底下人說你有客,我想著先過來籌備三新,等你過來差不多都好了,收個尾就行,趕緊來吧。剛剛你們在說什麼事?老遠瞧見笑。」

隱約記得上元事後,含焉怕逸白跟老鼠怕貓一般,現兒個兩人又緩和許多,不知為的哪般。

薛凌笑出聲,指了指薛暝道︰「我本來不想來,他說立夏,是個好日子,還是過來一趟,免得掃了眾人興。」

含焉確然興致頗高,佯氣道︰「是個好日子,姑娘本該過來的,這有什麼好笑?」

薛凌指了指天上,笑道︰「你看,馬上就要下雨了,今年所有好日子,我就沒見放晴過,你說是不是。」

她看薛暝︰「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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