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王府。
一片白漫漫。
早已醒來的錦王始終不肯睜眼。任憑是誰來看望、誰在身邊哭泣,都只是微微轉過頭去,一言不發。
侍衛九郎只等自己傷勢稍有起色,便一定要守在他身邊。
先錦王妃的貼身侍女,名叫次娘的,待錦王妃過了大殮、成了服,再安排妥當了靈堂,也每天含著淚來照顧錦王。
端方帝才听見消息暈倒的那三天,千山被指了來在錦王府巡查。祺王又日日夜夜守在錦王床前。府里的下人們提心吊膽,自是一個個分外殷勤。
待後頭端方帝起身開始審案,千山見九郎能撐著主事了,就回了宮。
祺王也從每天守著變成了每天來一趟。
府里的下人們便漸漸有些疏懶起來。
于是有一天,祺王直到進了內室,才見九郎瘸著一條腿、次娘紅著臉咬著嘴唇,兩個人滿頭大汗地幫著錦王翻身、擦洗、換衣裳。
祺王一愣︰「怎麼就你們倆?」
次娘眼圈兒一紅眼淚便撲簌簌往下落,卻咬緊了牙關不肯吭聲。
九郎也只給祺王行禮︰「祺王殿下來了?還請外頭坐坐,小人先給我們殿下收拾好了,就來。」
目光一掃,祺王心里這才明白過來,勃然大怒,一聲不吭,轉身便出了正房。
大步流星到了外間院子里,揚聲︰「錦郡王府椽、屬都在哪里?侍衛統領、內侍總管、掌事女官,都在哪?叫來見我!」
話音未落,次娘奔了出來,急得臉紅,拽著祺王的袍襟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殿下!嚷不得!」
「你們管不了,還不讓我管?那誰來管?我二哥自幼那麼光風霽月、金尊玉貴的人,你讓他受這種委屈!?」祺王的牙都要咬碎了,眼楮紅得像吃人的虎,「你還不如直接殺了他!」
次娘嘴唇咬出了血,拼命搖頭,半晌才止住喉間的嗚咽,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這樣的奴才,隨他們去!我們殿下用不著!」
祺王氣得額頭青筋都暴起來,跳起來一拳一腳呼呼地帶著風往旁邊的大樹打去!
他自己的侍衛自然不能看著他空手去砸樹,撲上去抱住他︰「殿下息怒!您且把話听完!」
祺王半晌才把粗氣喘勻,臉色鐵青雙拳緊握︰「次娘,你說!」
「求殿下進趟宮!先楊妃娘娘的貼身侍女,奉春嬤嬤,听說如今在宮正司做七品典正。
「原本我們殿下不想跟內宮再有牽扯,便從未去驚動。如今我們殿下這般模樣,求祺王殿下幫我們把奉春嬤嬤請來府里主持事務!」
次娘的兩眼閃著寒光,咬著牙,狠聲道︰「我們用不著這麼多人!不願意待的,就都走好了!」
「好!我這就去!」祺王把跟在身邊的四個護衛留下來三個幫忙,自己帶著一個護士,飛一樣進了宮。
等到外頭再听到此事相關時,便是端方帝直接下旨,將躺在床上閉著眼楮當活死人的錦郡王,直接冊了親王餃。
原錦郡王府一府的下人,除了忠心耿耿的九郎和次娘之外,全都發去了祺王的別莊為奴。
至于祺王怎麼「安置」他們,那就是祺王自己的事情了,旁人是沒有資格置喙的——畢竟,是「為奴」。
親王有親王的規矩,有傅、友、椽、屬、六曹參軍、親王衛。
至于府里後院的事情,則直接從宮里送了一位名叫楊奉春的五品宮正出來。九郎和次娘,更是各自賞了七品餃,有官服、有印信。
祺王回來,拉著錦王的手哭︰「二哥,祖父是疼你的!那些害你的人,祖父都剮了他們,坐了三族。幫凶們也都砍了頭,都沒等秋決。
「二哥,你別這樣!你要覺得心里還不痛快,你說你想怎麼做!你想怎麼做我就怎麼做!
「二哥,你得活過來!不然豈不是如了那些人的意?!二哥!二哥!」
祺王哭得死去活來,直到暈過去。
奉春嬤嬤擦著淚命祺王府的侍衛帶他回去︰「我們殿下得緩些日子。回頭我們去府上,給祺王殿下磕頭。」
祺王府的侍衛們嘆著氣,告辭而去。
沒了外人,奉春嬤嬤把一動不動的錦王抱在懷里,邊掉淚邊絮叨︰「……皇後娘娘趁了願,美得在宮里翻冊子給陛下挑美人兒。也不怕陛下啐她一臉!
「東宮那邊一股子明天就要當家做主的架勢。俞妃連著往宮外送了十七八封信,據說還不是同一個方向。
「就大前天,宮正還在我耳邊陰陽怪氣,說讓我不如出來照顧您,也順便養老。我當時就應了。
「我說我巴不得出宮來伺候小主子。她要是有那個臉面,就去幫我跟皇後娘娘或者陛下去說,我謝謝她全家!
「看看,怎樣?!次娘不虧是咱們楊家的人,立即便跟老奴想到了一處。
「臨出宮,老奴去給陛下磕頭。陛下說了,太醫院的人沒轍,不等于全天下的大夫都沒轍。
「等咱們到了終南別宮,第一件事,陛下就要把皇榜貼出去。誰能治好您的腿,就賞誰黃金萬兩!
「殿下別著急,別著慌。咱們慢慢來。日子長著,您想干什麼,咱們都能干成!」
錦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奉春嬤嬤看著那只手,死死地咬著嘴唇,淚如雨下——
終于,四月初一,端方帝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了京,慢慢地直奔終南山。
班信來送行。
遮遮掩掩遞給了一把小小的袖箭給微︰「未必隨行的都是好人。自己加小心。」
石磐翻他白眼︰「班侯這是當我是死人?」
「老虎還有打盹兒的時候呢。」班侯遙遙看看錦王的馬車,嘆氣搖頭,「那麼多人護著他,他也不那樣了?」
過來湊熱鬧的桓王皺起了眉。
梁擎則直接沖著地上呸呸呸︰「您這什麼比量?!阿芥好好的!病倒了也只是因為傷心!」
「我不說嚴重點兒,你們會當回事兒麼?」班信指指梁擎,「說起來,你還不如阿芥!
「她如今好歹有個郡主餃,是個人都知道她是陛下的心頭肉,沒人敢動。你呢?
「你一個白身,沒名沒姓的。果然被殺了、失蹤了,想給你報仇都沒那麼名正言順,你倒是好生保重著些罷!」
氣得梁擎轉身就走。
微笑彎了腰,謝了班信,告辭。
待大隊人馬上路,虞小四匆匆去了桓王車上,雙手呈了那袖箭給梁擎︰
「小娘子說,班侯說的有道理,您多練練準頭兒。回頭小人就去跟我們林家舅爺說,照著樣兒多給您打箭來。」
梁擎單手接過來,得意洋洋︰「嗯。去吧。」
還不忘了瞟一眼桓王,得瑟得快上了天︰「殿下的這位小姑姑真是個貼心人呢!」
桓王翻個白眼,重重地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