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再次走進梁擎所在的屋子。食桌撤了下去,梁擎仍舊身體僵直地坐在床邊,看見微進來,不依不饒︰「泡茶吧?」
「雖說你這傷于性命無礙,但也得好生養。茶解藥,少吃些的好。」微好聲好語地勸。
梁擎不干,死乞白賴︰「少喝一點。喝完過半個時辰再吃藥。」
「九州,情勢不等人,你能快些好,我和小姑姑心里也能踏實點。至于喝茶,等你好了,喝多少沒有?」桓王也跟著勸。
兩個人都這麼說,梁擎只能悻悻放棄,趴回床上,歪頭看著他二人,道︰「來,先說正事。」
示意微。
微點頭,把那本冊子拿了出來,遞給桓王︰「他修訂過的。」
「西夏見聞錄?」桓王大概一翻,收了起來,「明天我給皇祖父帶過去。」
轉向梁擎,「你被追殺的事情,說一說。」
「我們在西夏,遇到了隋染。」梁擎看了微一眼。
剛才時間太緊,這件事的重要性排在後頭,所以他還沒來得及說。
微沒作聲。
桓王點了點頭︰「剛才環首也說了這件事。」
「嗯。就是環首第一個認出了她。」梁擎又看了微一眼,「她被賣在,那種地方,已經被折磨得面目全非。」
微咬住了嘴唇。
「小姑姑那時候讓盡力找她,我曾經命環首出外搜尋過她半年多。始終沒有痕跡。誰知道,是被送去了西夏……」桓王輕嘆。
梁擎點點頭,續道︰「隋染說,她因為糾纏過祺王,所以知道回家就再也別想出來,就決定去賈家暫避。可是進了賈家,她就被打暈了過去。
「等再醒過來,已經到了一個莊子的地窖里。里頭還有許多人,男女都有,但沒有年長的,最多也就是二十來歲。
「再後來她就被送出了關,去了西夏。原本她也想逃、想死,可是她說,不能讓害她的真凶就這麼自由自在的享受榮華富貴。所以,她無論如何都咬牙活了下來。」
梁擎說到這里,冷哼了一聲,「我和環首听說了那個真凶,都覺得,隋染的執著,是有理由的。」
微和桓王對視一眼,看著他︰「誰?」
「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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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方帝靠在軟榻上出神。
甄三九輕輕走來,快到他身邊時,放重了腳步。
端方帝察覺到了,回頭看他一眼,笑道︰「你這個家伙,越來越像貓了,走路都沒動靜的。」
「陛下心思不在這些閑動靜上,所以沒听見我走過來,倒怨我。」甄三九小聲跟他說笑,看著他真心放松地笑了,這才輕聲道,「左相和承旨都在外頭了。」
「嗯,叫進來吧。」端方帝起身,正坐,卻依舊沒什麼精神。
甄三九看了一眼寢殿角落里的起居郎。
起居郎察覺到了他的注視,有些疑惑地抬頭看他。
甄三九卻沒說什麼,轉身親自出去傳話。
起居郎這才發現,寢殿里空空蕩蕩,只有自己和端方帝。不由得心下一驚︰即便是加上即將進來的左相、承旨和甄總管,也不過就是五個人,而已。
所有御前服侍的宮女內侍護衛,都不見了蹤影。
寒冬時節,起居郎只覺得自己的背心一片細汗。
他低下頭去,往硯台里倒了一點水,拿了墨條,開始輕輕緩緩地磨墨。
他覺得,接下來,他用得著,而且,說不定,要用很多。
左相和承旨進來,環顧一圈,各自也覺得心驚,對視一眼,忙先向前給短端方帝行禮。
「眼看著宮門落鑰還不讓你們走,還讓你們來這里,嚇著沒有?」端方帝笑得慈藹。
這句話一出口,左相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猛地抬頭,兩眼瞬間便含了兩包淚︰「陛下!」
「人誰沒有那一天?我不過是提前預備著,省得事到臨頭,你們慌亂,再讓人欺負了你們去。咱們君臣朋友一場,你們幫了我那麼多,我總該給你們把路留好啊。」
端方帝笑呵呵的,讓甄三九給他二人賜座。
甄三九親手給左相搬了圓凳,卻把承旨引到了已經備好的桌案後,示意他坐下,做好寫東西的準備。
「先跟你們說幾個事兒吧。」端方帝面色淡淡。
左相和承旨屏息靜听。
「當年兵部貪瀆,走私人口的案子里,老三至少是知情的,而且,知情了很多年。」
左相大驚失色︰「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陛下是從何處得知的?別是有心人故意蒙蔽……」
「這件事,的確是他們瞞著我的。那會兒,一來只有人證沒有物證,二來我正為了阿執的事情傷心病倒,他們怕我受打擊太大,就瞞了下來。」
端方帝垂眸看著自己的手,那上頭老年斑重重疊疊,顯得格外枯槁。
左相呆呆地看著他。
「今天中午,有人給我的湯里下了毒。如果不是阿芥帶進來給我唱歌的那個孩子對人聲感覺敏銳,察覺出了試菜內侍不妥,我和阿芥阿衍,現在只怕已經三具尸首了……」
左相腿一軟跪倒在地,面如土色︰「陛下……」
端方帝有些疲憊地搓了搓額頭,自嘲一笑,「朕,自認為這個皇帝當得還可以。卻沒想到,就在這深宮之中,不是我的親人就是我的枕邊人之地,竟有人想要我的性命。」
「權勢動人心。這不是陛下的錯。」甄三九沒忍住,輕聲勸慰。
端方帝橫他一眼︰「多話!朕和左相說話,你閉嘴。」
「可查到了……什麼……」左相艱難地開口。
端方帝緩緩一笑︰「查到了皇後宮里。」
「陛下!」左相渾身顫抖,伏在了地上。
承旨早就坐不住了,听見這句,也直接從凳子上滑了下來,跪伏在地上,緊緊地閉上了眼。
大皇子被冤死,二皇子暴斃,三皇子貪瀆,四皇子的母親意圖謀害聖上!
開國的君主,竟然沒有一個兒子是能托付的!
「朕要放逐老三,廢掉老四,改立儲君。」
端方帝疲憊卻清晰地說道︰「承旨寫旨,就說他二人不孝,德行不足以為君。朕死後,傳位于皇長孫、桓親王郁衍。」
寢殿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