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老爺子的這番話,已經說得足夠明顯了。
楚雲不能像他老子那樣無欲無求。必須主動起來,將自己全副武裝。
只有這樣,他作為楚家唯一的血脈,才能足夠安全。才能活得足夠久。為楚家開枝散葉。
這便是老爺子臨終前的唯一心願。
更是他對楚家最後的希冀。
很傳統,也很沉重。
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臨終前,唯一還能寄托的,只有那個跟他關系不太融洽的孫子。
而這個孫子的性格,還跟老爺子那個不怎麼喜歡的兒媳婦一模一樣。
狂妄,飛揚跋扈,無所畏懼。
這讓臨終的老爺子愈發不安。並囑托了段老爺子在適當的時機,轉達自己的遺言。
「你爺爺一直在關注你的一切。包括當年你參軍。他也經常打听你的消息。」段老爺子微笑道。「每次你立下戰功。或者在軍營里有優異表現,他都會非常高興。」
「或許他從沒在你面前表現出慈祥的一面。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段老爺子緩緩說道。「他一直將你視作驕傲。楚家的榮光。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認為你比你的父親,他的兒子,更加優秀。」
楚雲雙眼干澀,緊緊握住段老爺子的手心,無言以對。
「小楚。人生艱難。你身為楚家血脈,肩上的擔子和壓力,比普通人大得多,也凶險得多。」段老爺子語調逐漸變得平和,甚至虛弱。「你爺爺希望你能長命百歲。希望你能過好每一天。他知道你要強,也從來不服別人管。所以他盡量與你保持距離。他告訴我,他不想把他的意志,強加到你身上。他更加不希望你們爺孫倆連基本的親情關系,到最後都徹底崩裂。」
「他無法成為一個慈祥和藹的爺爺。更不是一個合格且充滿父愛的父親。」
「在父親這個角色上,他扮演得十分失敗。並和你父親鬧出了很多的矛盾、沖突,最終連你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他不希望將來有一天,也你和發生爭吵。為了各自的理念而爭鋒相對。」
「他為了不想管你。所以給你自有,任你飛翔。」
楚雲雙眼濕潤。
身軀微微發顫。
那天夜里。
他從基地回到楚家時,爺爺已經奄奄一息了。
那晚的爺爺,就像此刻的段老爺子一樣,瘦骨嶙峋。仿佛一陣風都能將這個曾威嚴強大的男人吹跑。
二叔告訴他。
爺爺一直吊著一口氣。一直在等他回家。
楚雲本以為,當他沖進爺爺的房間時,爺孫倆會緊緊擁抱在一起。在這最後的時光,共敘天倫。
可事實並非如此。
當楚雲進入房間後。他只是站在床邊,與爺爺默默相對。
他們甚至沒有進行任何的溝通。
直至告別時,老爺子微微抬手,用渾身最後一絲力氣說出那樣一句話︰「去吧,好好活著。」
至死。
老爺子都不曾表露絲毫。
那年的楚雲,輕狂張揚。
如果老爺子真的長篇大論,將他一肚子想說的話告訴楚雲。後者絕對不會太放在心上。頂多為了盡孝,而順著老爺子。
可老爺子什麼都沒說。
在與他唯一的至親做臨終告別時,他只是希望親孫子能好好生活。
僅此而已。
他按捺住了所有情感,也沒有在楚雲身上施加任何壓力。
他已經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了。
他希望,自己至少不是一個太失敗的爺爺。
至少,他與孫子的關系僅僅只是疏遠,而非決裂。
老爺子一生榮耀。卻在與家人相處上,毫無經驗。成為人生中最大的憾事。
「小楚。帶著我們的祝福。去過好你的生活吧。」段老爺子口吻虛弱之極。就連握住楚雲的手,也漸漸松了下來。
「段爺爺。」楚雲猛然醒悟。
他緊緊握住老爺子的手心。急道︰「您怎麼樣了?」
「我累了。想休息了。」
段老爺子緩緩躺下來。輕輕揮了揮手道︰「去吧。」
楚雲看出了玄機。
他並沒有起身離開。
反而親手幫老爺子蓋上了被褥。就這麼安靜地坐在一旁。靜默地注視著老爺子。
當年。他沒等老爺子閉眼,就離開了房間。
這也一直令他感到內疚自責。
此刻。他想送段老爺子最後一程。
既是對段老爺子的尊敬。同樣,也是對爺爺的緬懷。
「對不起。」
感受到段老爺子逐漸變冷的手掌。楚雲也不知是向老爺子說話。還是爺爺。
「我不會讓您失望。」
楚雲跪倒在地,砰砰磕了三個頭。
眼中,熱淚盈眶。
下樓時。
段正英第一個沖過來。逼問楚雲跟段老爺子說了什麼。
「老爺子走了。」楚雲四肢有些發木。滿臉悲傷道。
「走了!?」段正英暴跳如雷。怒喝道。「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麼!?」
就連段玉剛夫妻,也陡然站起身來。
走了!?
什麼都沒交代,就這麼走了!?
遺言呢?資源呢?
紅牆內那些隱藏的人脈呢?
什麼都不說,不交代。就走了!?
「我說。段爺爺已經離開人世了。」楚雲深吸一口冷氣。內心無比悲愴。「給老爺子準備後事吧。」
砰!
段正英一拳砸在楚雲胸口上。
楚雲卻紋絲不動。
「是不是你害死我爺爺的!?」段正英咆哮起來。「老子弄死你!」
他揮動拳頭。
卻被段阿姨攔住了胳膊。
反手給了段正英一巴掌。冷冷說道︰「瘋夠了嗎?」
這一巴掌將段正英給打蒙了。
從小到大,姐姐就算對自己再嚴厲,也從來沒有動過手。
他整個人都傻了。
「真的?」
段阿姨回頭,身軀發緊地望向楚雲。
美眸中,流露出不安之色。
「嗯。」楚雲輕輕點頭。「我送了段爺爺最後一程。」
段阿姨深吸一口氣。
然後望向了父母︰「爸媽。準備後事吧。」
段玉剛滿臉絕望。
他匪夷所思地望向段阿姨︰「就這樣?」
不調查了?
不檢驗了?
什麼都不做。就听信楚雲的片面之詞?
林瓊已經沖上樓了。
他只是渾身發抖地望向自己的女兒。
「我下樓的時候。爺爺就已經不行了。」段阿姨眼眸深處的藏著痛苦。嗓音發顫道。「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