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二章 辭呈

錦國御史台以御史中丞為主,下設左右御史,意為御史中丞的左右副手。

左御史年已老邁,姓齊,年近老退。

聞听庾慶來見,多少有些意外,但還是讓人去招呼了進來。

庾慶一進左史公務房,俯身便拜,「下官阿士衡拜見左御史大人。」

齊左史端坐案後,捋著花白胡子,端著姿態,沒什麼好氣道︰「原來是探花郎,今日有緣得見,還真是本官的福氣。」

話里的不滿溢于言表,當然,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庾慶捧著的官服,有點不知是幾個意思。

沒辦法,沒見過庾慶這麼不識相的,來御史台赴職這麼久了,竟沒點混仕途的覺悟,居然一次都未來拜會過他。

他倒不是要庾慶給他什麼好處,而是感覺庾慶抱上了中丞大人的大腿後有點不把他給放在眼里。

連起碼的尊敬都沒有,還不允許他說兩句怪話不成?

庾慶愣了一下,他又不傻,多少品味出了點味道,當即上前幾步,將官服放在了人家的案上,又掏出了辭呈,雙手奉上,「下官知錯了,特來向左史大人請罪!」

不知什麼東西,齊左史接了打開,眼楮不太好,拿遠了點才看清文帖上的內容。

不看清還好,一看清是辭呈後,頓時「啊」了聲,忙抬眼,看了看案上官服,竟有些結巴地問︰「請…請罪?」

庾慶拱手道︰「下官不通人情世故,實在是不適合走仕途,就此向左史大人請辭,從今往後一別兩寬,左史大人保重!」說罷扭頭便去。

他去意已決,這次聰明了,不再嗦,扔下東西就跑人。

下站的幾名官吏當場驚呆了,新科探花才來御史台沒幾天就辭官,這不是開玩笑吧?

這樂子是不是有點大了?

加之听了庾慶剛才的話,幾名官吏皆驚疑不定地盯向了齊左史,皆以為是他逼的探花郎辭官了。

除了這個理由,他們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有什麼別的能讓前途大好的探花郎辭官。

懵了半會兒的齊左史旋即也反應了過來,又「啊」了聲,臉色大變,緊急站起時,腰間 嚓一響,導致再次「啊」了聲,扶住了自己的老腰。

前一聲「啊」是吃驚,後一聲「啊」是動作太大把老腰給閃了。

他也顧不上了老腰的疼痛,揮手朝著庾慶離去的背影疾呼,「探花郎…阿士衡,留步,老夫並非此意,你誤會了老夫!」

庾慶當做沒听到,大步走人。

那心態叫做一個心中舒暢,你們玩去吧,老子不奉陪了!

齊左史哪能安坐,揮手朝堂內幾人喝道︰「還看什麼,還不快攔下他!」

幾名官吏連聲應下,趕緊小跑著去追人。

一名隨侍要來扶也要去追的齊左史,卻被齊左史拒絕了。

齊左史揮著手中的辭呈示意,讓隨侍趕緊把庾慶的官服端上,得趕緊送回去擺平這事。

老人家那叫扶著一個老腰去追,一輩子做夢也沒想到能遇上這樣的事。

試問,鬧出個逼得探花郎辭官算怎麼回事?

而且這個探花郎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四科會元。

傳出去不說朝廷怎麼看,天下人的唾沫星子估計也能淹死他。

自己已經快要老退了,馬上退休了,再搞出個這樣的事實在是吃不消。

因而顧不上自己的地位,也顧不上自己的老腰,得去追!

一手揮著辭呈喊著,一手扶著老腰,側躬著站不直的老腰,追去!

一群人如此大呼小叫之下,很快驚動了整個御史台。

御史台內很快亂作了一團。

一群文官哪攔得住庾慶,去意已決的庾慶左右揮手連撥,一個個便踉蹌開了。

「士衡兄,你不能想不通啊!」

聞訊趕來的林成道大驚失色,也追到了御史台大門外阻攔,也被庾慶一把給撥開了。

捧著他官袍的人攔在他跟前,也被庾慶一把撥開了,他的官帽當即一路滾下了台階。

「阿士衡,老夫命你站住!」

扶著老腰快步追出來的齊左史拼命大喝一聲。

走下台階的庾慶停步轉身,朝眾人拱了拱手,最終對著齊左史鞠躬一下,「諸位無須再勸,是我無心仕途,與左史大人無關,從此山高水長,有緣再會,就此拜別!」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台階上的一群人愣愣的,皆面面相覷。

扶著老腰、腰躬著的齊左史亦凝噎無語,花白胡須在風中微微飄動。

庾慶的話算是當眾給了他一個交代,他堂堂四品大員今天為了勸一個九品芝麻官也是真的不容易。

人群中的林成道神色異常復雜,昨天一頓豪闊宴請,沒想到竟換來一場這樣的送別。

他腦子里在晃悠庾慶前前後後搞辭呈的事,鬧了半天,敢情人家是玩真的,這是為什麼呀?

都不明白,台階上的一群人都想不通,明明有大好前程等著,為何要辭官?

對面樹蔭下等候的馬車立刻驅動過來,兩名護衛見御史台內涌出這麼多人的情形,不解其意,待庾慶登車時方問,「公子,他們這是怎了?」

哪怕看到了台階上滾下了一只官帽,做夢也不會想到庾慶是辭官。

走上車轅的庾慶一掀車簾鑽了進去,坐下後抓了自己的佩劍在手,發現還是這玩意的手感好,哈哈大笑著回了句,「他們愛怎樣就怎樣,和我們無關了,走,去請帖上的地址,咱們請客去。」

車夫和護衛自然是听他的,一輛馬車和兩匹馬載著人踏踏而去。

御史台大門外的高高台階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員無語目送著,皆有恍然如夢的感覺。

齊左史看了看還握在自己手中的辭呈,嘆了聲,「誰知道中丞大人在哪,速去個人通報!」

這事他做不了主,也不敢做這個主,否則逼退探花郎的帽子搞不好又要扣他頭上。

其實一個小小芝麻官辭官沒什麼,可這個芝麻官的背後不簡單,事情弄成這樣還不知會變成怎樣的走向,齊左史身在京城多年,是有一定嗅覺的,已經感受到了風雨欲來……

御史中丞裴青城沒在別的地方,身在玄國公府內,正與一身錦衣玉帶的玄國公應小棠一起逛花園。

邊逛邊聊,兩人聊的正是庾慶要辭官的事。

這已經是庾慶第二次要辭官了,裴青城看出了庾慶是真不想留了,也是要找應小棠拿個主意,該如何排解此事。

這里還沒商定結果,便有國公府的下人跑來稟報,「國公,御史台來人了,說有緊急要事見裴大人!」

絡腮胡子有點發紅的應小棠看了裴青城一眼,見他皺了眉頭,遂道︰「讓人過來吧。」

沒一會兒,一名算是裴青城心月復之一的六品御史台官員快步來到,先拱手向兩位行禮後,便疾報道︰「大人,不好了,阿士衡遞了辭呈、交了官袍,辭官走了!」

應小棠和裴青城雙雙瞪大了眼楮,見過著急的,沒見過辭官也能這樣著急的。

之前裴青城才阻攔過,兩人都沒想到庾慶還能干出背著裴青城再來一次的事。

裴青城瞬間黑了臉,沉聲道︰「沒人阻攔嗎?」

「攔了,攔不下啊,他扔下辭呈和官袍就跑了,齊左史為了追他,連老腰都給閃了……」來者將御史台內發生的情況大致講述了一遍。

「胡鬧!」裴青城怒不可遏地跺足怒斥。

應小棠有點懵的樣子,反問︰「會試能考出四科滿分的人,竟能干出如此混賬之事?」

裴青城火冒三丈的樣子,失態了,「國公是不知道,那廝行事確實讓人有些模不著頭腦,他對仕途上的東西簡直毫無任何覺悟可言,不像他父親能在陛下和司南府中間周旋那麼久,我真有點懷疑他是不是阿節璋教出來的,氣煞我也!」

應小棠擺手,「先不要氣,這事一出,恐怕有人要順手下刀,這小子是主動把自己脖子送到了別人的刀口下!」

裴青城又跺腳道︰「我來之前才提醒過他,已經挑明了告訴他,有人在針對他造勢,要對他不利,讓他不要在這風口浪尖上節外生枝。現在看來,我也不知道他是沒有听懂,還是一句都沒有听進去,簡直混賬到家了!」

應小棠︰「先不管這些,先把他辭呈摁住,沒有辭呈就還能改口,此事要快!」

「我現在就回去。」裴青城拱了拱手,急匆匆轉身就走。

「你御史台是監督別人的,你的座駕不好在京城內馳騁沖撞,坐我的車去,能快點。」應小棠喊了一聲,讓裴青城留步後,立刻回頭喝道︰「備車!」

很快,玄國公車駕備妥,不但是裴青城緊急登車,就連應小棠也臨時決定跟去,有他在的話,好隨時調遣人手應急,算是做了以防萬一的準備。

鞭聲一響,國公車駕立刻隆隆奔跑起來,前面有坐騎率先開路,後面跟著一堆衛士。

盡管如此,一路上還是未能避免一些磕踫。

但已經顧不上了,一行火急火燎趕到了御史台。

裴青城下了車立刻快步拾級而上,應小棠逗留車內等消息……

左史公務房內,正讓人揉腰的齊左史突見人闖入,見是裴青城,立刻慢慢站起欲行禮。

裴青城不跟他廢話,直接問道︰「阿士衡的辭呈呢?」

此話一出,公務房內的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吭聲。

裴青城立刻意識到了不對,怒喝︰「阿士衡的辭呈給我!」

齊左史尷尬道︰「中丞,你來晚了一腳,就剛剛,吏部突然來人,把阿士衡的辭呈給要走了!」

裴青城冷目驟然掃向四周,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不用說,定是外界安插在御史台的耳目走漏了風聲,否則消息不可能這麼快傳出去。

不過也能理解,這麼多人的地方,有外界耳目很正常。

「老齊,我看錯了你!」裴青城對齊左史冷冷砸下一句話,就此轉身大步而去。

齊左史一臉苦澀,他若堅持,吏部拿不走那份辭呈,至少不可能硬搶,起碼能等到中丞大人回來再做決斷,但是老退在即的他不想得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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