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張輔的噩夢

作者︰唐家太公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張輔此刻饒有興趣的望著蹇義,心中嘀咕著︰既然不信,你又因何要問?

不過他並沒有說出口來,只是淡淡的問道︰「哦,那你不妨說說看你為何不信哪?」

蹇義嘿嘿冷笑一聲,說道︰「當年南京城破之時,整個南京城被燕軍圍成了鐵桶一般,水泄不通。金川門一開,你當即就引領燕王的近衛親軍包圍了皇城,只怕連一只小鳥也休想能飛出皇宮逃命,若說那個人在城破之時趁亂逃出了南京城,實在就是無稽之言。」

「另外,當年宮中大火是在你陪著燕王進入皇宮之後才發生的,里面當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外面無人知道。只不過當年護衛著你們進入皇宮的幾十個近衛軍士,在此事之後全都莫名其妙的忽然間染病暴斃了。」

「那麼多的軍士居然不約而同的染上了同樣的怪病,一命嗚呼,難道這其中不值得玩味一下?而當初陪同燕王進入皇宮的人當中,只有你,不但沒有死,反倒是在燕王登基稱帝後,被封新城侯,直至如今更是被封為英國公,高高在上,只怕這當中也是別有隱情的吧?」

張輔的眉頭忽然皺了起來︰「你怎麼知道當年進入皇宮的軍士全都暴斃了?你暗中調查過此事?」

蹇義愣了一下,急忙連連擺手分辯道︰「非也非也,我身為吏部主官,自然可以隨時調閱天下所有官員人等的一應卷宗,我不過是因為好奇,偶爾翻閱到了當年此事的卷宗而已。」

張輔從鼻孔里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才不相信蹇義真的只是偶爾翻閱到了當年的卷宗而已,這樣的托詞,恐怕連蹇義自己都不會相信。

不過,他相信蹇義並非有其他的什麼心思,應該只是單純的因為好奇。

蹇義是個聰明人,但是越聰明的人,對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好奇心就會越重,越發的想要去了解真相。

只不過好奇心這東西,往往是會給人帶來災禍的。

張輔瞥了蹇義一眼,基本上,蹇義已經把整個事情大致上猜測得七七八八了,他所不知道的,不過是那一日張輔陪同著燕王進入皇宮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張輔不能說,但是那一日的情景卻時常清晰無比的在他的眼前浮現,就如同昨日發生的一般。

雖然他非常希望自己能夠忘記這一段過往,可是無論他多麼努力,這段記憶就如同刀刻斧鑿一般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腦海里,如同一個可怕的噩夢一樣揮之不去。

他這一生,都將被這噩夢所纏繞。

此刻,這噩夢又再度在他的眼前浮現出來。

那一天,張輔奉命率領著燕王的親衛軍隊火速從金川門入城,包圍了皇城。

剛剛包圍完畢,沉著一張臉的燕王朱棣就匆匆趕到了皇城門口。

張輔甚至還來不及行拜見之禮,燕王就揮揮手讓他隨著自己進入皇宮。

張輔連忙點了五十名精壯的信得過的心月復軍士,護衛著燕王朱棣走進了皇城。

皇城中的禁衛軍隊早已悉數被建文帝調往南京外城協助防守京師去了,皇城之中已經完全毫無防衛。

向燕王求和事敗之後,直到現在建文帝竟然還在做夢,希望能夠死守京師,能夠堅持到外面的其他駐軍前來勤王,以解南京之圍。

南京城是大明的都城,城高壘深,兵精糧足,只要上下同心,同仇敵愾,支撐個三五月本來應該完全不成問題。

可是他不明白,這四年的戰爭,他輸掉的不僅僅是一場場的戰役,丟掉的也不單單是那一座座城池,更重要的是,他輸掉了丟

掉了所有臣工,乃至于所有百姓的信心。

他早已經成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燕軍圍城之時,建文帝頗為倚重的中山王徐達之子,燕王朱棣的小舅子,左都督徐增壽,想要里應外合打開城門接應燕軍入城,遭到了忠于建文帝的一眾文臣們的圍毆,最後被建文帝親自誅殺于左順門。

然而,恰恰是建文帝無比信任的,曾經信誓旦旦死守不降的大將軍李景隆,在城頭遠遠望見了城外燕王朱棣的麾蓋,便驚慌失措,全無斗志,聯合谷王朱橞一道打開了金川門,投降了燕軍。

原本在建文帝心目中固若金湯的南京城,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陷落了。

如今這皇城之中已經看不到一兵一卒,唯一剩下的幾個守門的衛士,看見燕軍到來,也早已望風而降。

現在皇城里一片亂糟糟的,只有偶爾能看到幾個收拾細軟逃命的宮女太監,在亂不擇路的狼奔豕突。

走往宮殿的這一路上,燕王朱棣都陰沉著一張臉,一語不發。

經過了這幾年的浴血奮戰,幾番死里逃生,到如今終于攻入京師,眼看勝利果實就在面前了,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笑容。

張輔斜著眼偷偷觀察了一下燕王朱棣的臉色,心中暗想,或許是因為要面對自己的親佷子建文帝了,即使是朱棣也難免會有一些緊張吧。

走到了大殿之前,張輔一抬頭,卻不由得吃了一驚,因為大殿前的台階上如今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當前一人,身著一件布衣,四五十歲上下,白面少須,精精瘦瘦的顯得極有精神,張輔認得他,他便是姚廣孝口中所說的「天下讀書人的種子」,被建文帝奉為老師的方孝孺。

方孝孺自幼聰明好學,拜在當代大儒宋濂的門下,其文才之重,名氣之大,為天下所有讀書人所推崇。

建文帝素來敬重儒學,對于方孝孺自然也十分倚重,幾乎大事小情都要與之商議,據說當初削藩的建議就是他所最早提出來的,連討伐燕王朱棣的所有檄文告示,均是出自他的手筆,他在其中痛罵朱棣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國賊,罵得刻骨銘心,入木三分,令朱棣看過之後暴跳如雷,深為恨之。

如今南京城破,他卻既不躲也不逃,而是換上了一身布衣來到御階之前,昂首而立,不怒自威。

他身後站著的全都是朝中忠于建文帝的一些文臣以及方孝孺的學生們,他們此刻都在七嘴八舌,吵吵嚷嚷的,痛罵著朱棣背君不忠,違父不孝,不仁不義,看樣子這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們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守護身後大殿之中的建文帝。

燕王朱棣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可是他還記得曾經答應過姚廣孝的話,絕不會誅殺方孝孺,所以他雖然怒火中燒,但是現在還不能發作。

他臉上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走上前去對方孝孺說道︰「外面兵荒馬亂的,方先生為何站在這里啊?」

方孝孺哼了一聲,揚聲說道︰「兵荒馬亂為何而起?燕王殿下未奉君詔便來到這里,又所為何來?」

他的聲音極為宏亮,中氣十足,看起來和他那干瘦的身軀極不相配。

朱棣干笑了兩聲,說道︰「本王特意前來面君。」

方孝孺又大聲問道︰「面君何為?」

朱棣感覺到胸中怒氣涌動,可是依然臉上陪著笑答道︰「清君側,誅佞臣,靖國難!」

方孝孺手指朱棣,口中呵呵大笑道︰「佞臣在此,何不誅之!」

他身後的那些文臣學子們也齊聲附和,聒噪起來,群情洶涌。

一旁的張輔嘩啦一下拔出

了腰間佩刀,對準了方孝孺,他身後的那些近衛軍士們也沖上前去,手持長槍短刀,攔住了那些洶涌激憤的文臣學子們。

燕王朱棣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是帶軍出身,原本就很討厭和這些迂腐酸臭的文人打交道,如今方孝孺的出言無狀以及對他的藐視,徹底的激怒了他,他已經懶得再與這老匹夫浪費口舌。

如果不是先前和姚廣孝的約定,他一定早就把眼前這個狂妄無知的老匹夫剝皮抽筋,碎尸萬段了。

他的眼里燃燒著怒火,陰沉著一張臉,低聲說道︰「方先生站了這麼許久一定很累了,請方先生先到一旁歇息,等到本王面君之後,再來敘話!」

張輔聞言會意,一揮手,兩名近衛軍士走上前來,架起方孝孺拖著就往後走。

方孝孺一面掙扎著,一面高聲悲切哀慟,他這時口中所說的話,很多年後,張輔依然感覺記憶猶新,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一面痛哭一面高聲吟誦道︰「天降亂離兮孰知其由,奸臣得計兮謀國用猶。忠臣發憤兮血淚交流,以此殉君兮抑又何求?嗚呼哀哉兮庶不我尤!」

(根據《明史》記載,方孝孺因為此後拒絕為朱棣作登基詔書,痛罵朱棣,在十日後被朱棣下令車裂于街市,時年四十六歲。多有史書記載其被滅十族,被連坐誅殺者多達七八百人之眾。

方孝孺所吟的這首絕命詩是在後來的刑場之上作的,因為劇情需要,所以放到了此處。)

方孝孺一面悲鳴著一面被拖走,越走越遠,聲音也越來越小。

那些文臣學子們看見方孝孺被這麼拖走了,都痛哭起來,群情激憤,不斷高叫著「放了方先生」,紛紛向前涌過來。

張輔面對著面前這幾十個手無寸鐵的儒生學子們,一時之間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愣了一下。

這時候就听見耳邊傳來了燕王朱棣那冷冰冰的聲音︰「本王可只答應了姚先生不殺方孝孺一人!」

張輔不禁一呆,難道要對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要揮動屠刀?這可是要落下千古罵名的事情。

他略略一猶豫,耳畔就听燕王朱棣冷冷的哼了一聲︰「亂臣賊子,留待何用!」

張輔咬了咬牙,一揮手,他如今已經顧不得許多了。

他身後的近衛軍士們揮舞著手中的兵刃就如同餓狼一般,朝著那幾十個文臣學子們撲了過去,如同沖進了一群羔羊之中。

一時間,那些儒生學子們那激揚的叫罵聲變作了淒厲的慘呼,到處是鋒刃砍入皮肉,砍斷骨骼的聲音,到處一片血肉橫飛,一股股暗紅色的鮮血水流一般噴涌下台階來,把整個御階染成了一片血腥的紅色。

這是屠殺,一場殘忍的大屠殺!

連張輔這樣久經沙場,見慣了戰場上尸山血海的將軍,見了這樣的場面也不禁感覺到一陣陣的心悸神搖,觸目驚心。

然而燕王朱棣卻仿佛看不到這一切,他邁開步子穿過了御階上那些橫七豎八的,偶爾還有幾個在血泊之中不斷抽搐著,還沒有完全斷氣的血肉模糊的尸體,踏著這遍地的血腥,一步步的拾級而上。

張輔趕緊快步跟在了他的後面。

他看到燕王朱棣此刻已經完全對旁邊的一切都視若無睹,仰著頭,目光只是緊緊的盯著前方。

因為他的目標只有一個,就是此刻正在這高高的御階上面那座金碧輝煌的大殿中的那一個人,那個被他父親太祖皇帝朱元璋深深寵愛,並寄予了厚望的那個人,他的親佷子,太祖皇帝的親孫子。

建文帝,朱允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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