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留觀、溫香

沿著尤冰來時的方向,兩人並肩而走,倏忽就消失在了灰白色的霧氣之中,身後只有熄滅的篝火飄出淡淡的青煙。

有尤冰引路,許道沒有走多久,便來到一處石壁前,兩人的身子直接沒入其中。

進入洞府後,他發現此地和他的洞府不同,並非是在崖壁中挖出的山洞,而是選了一個幽深的山谷改造而來。

山谷不大,方圓僅僅幾十丈,頂上崖壁高聳,霧氣翻滾,令人不知具體有多深。因為有著陣法的緣故,谷底並不陰暗潮濕,反而還有月光灑在竹林之上,葉片搖曳著發出淡淡的輝光。

經過尤冰的布置,此地栽種著重重修竹,且按著方位生長著,可能是為了之後布置更加厲害的陣法而做的準備。

除此之外,還有水流從崖壁上流下,通過竹制的管道流淌在洞府中,並有小巧的水車轉動,時不時還會發出 當的敲擊聲。

如此一派清幽精致的景象,遠比許道的洞府要秀麗很多。

踏入此地後,山谷中央有一幢簡易的竹屋,其模樣更令許道生出熟悉的感覺。

心中回想著,許道立刻就記了起來。

兩年半之前,他突破到煉氣後和尤冰再次相見,便是在一片竹林之中。當日他也是在一處簡易的竹屋中,取了尤冰清白的身子,並給對方留下一些東西。

環顧四周,尤冰的洞府中除了簡易的竹屋之外,便再無其他建築。

許道看著眼熟的竹屋,心中暗道︰「也不知她是為了提醒自己不忘艱苦,好生修行,還是為了留作紀念……」

一旁的尤冰瞧見許道認出眼前竹屋,不由的,她的眼底里生出一絲羞意。

未等許道過多的思索,尤冰口中說︰「道友請進屋」她走上前,拉開竹屋簡易的柵欄,邀請許道入內。

等進了屋中,許道略一掃眼,便發現屋中布置也和之前差不多,僅僅略微增加幾樣東西罷了。

含著笑意,許道沖尤冰拱手︰「叨擾道友了。」

屋中無桌無椅,應該是此前並沒有客人來過,被尤冰一邀請,兩人也就直接盤坐在竹床之上。

許道坐下,按了按竹床,他發現這床已經有些年頭了,表面光滑似打了蠟一般,也不知是尤冰開闢洞府時就置辦了,還是兩人第一次行房時的那張竹床。

許道猜測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對面的尤冰看見許道的小動作,也暗暗猜到了許道正在想什麼,她的脖頸兩靨處悄悄爬起了羞紅,好在並不明顯。

假裝沒有發現,尤冰取過一只水壺,倒了兩杯茶水,她將其放置在兩人身前,便開口說︰

「論道大會結束,眼下正是閉關的好時機,道友這時尋我,可是有要緊事?」

听見尤冰問話,許道的神色也正經起來。他望著尤冰,定楮想了想,並沒有直接開口解釋,而是從袖中掏出了寫好的書信,先遞給對方。

「此番我要離山,原因已經寫好,盡在信中,道友先看便是。」

听見許道的話,尤冰眼中露出詫異,她連忙接過許道的書信,低著頭,一一翻看起來。

許道在信中寫的頗是詳細,百十來息的功夫後,尤冰方才再抬起頭來。

此時她的眼中一片震驚,並露出恍然、懷疑、震怖等神色。

即便早就知曉許道並非是會在大事上說笑的人,她還是下意識的問出︰「道友所言是真?」

許道沉著面色,肯定的點頭。他說︰「當日論道大會上,道士們的種種舉動,皆是我親眼目睹,其詭異和血腥,難以言表。」

搖搖頭,許道又說︰「幸好當時貧道修為還沒有達到煉氣後期,這才能逃過一劫。」

得到許道確定的回答,尤冰的臉色一時難堪起來,她低聲說︰「難怪道友當日的舉止和往常不同,且在論道大會後,會給我留下一言。」

尤冰口中說的「一言」,正是許道在儲物袋上用法力寫下的一句「此地不宜久留」。

當時許道擔心大會結束後,兩人再難以見面,就算他留下書信等物,也有丟失的可能,因此他就先暗示一下尤冰,給對方留個印象。

好在沒有發生其他的變故,兩人現下面對面交談著,可以將事情講清。

尤冰捏著手中的書信,望著眼前的許道,口中欲言又止,但是許道已經給了她明確的回答,讓她一時間也不知該詢問什麼東西。

強壓下心中翻騰且驚駭的情緒,尤冰沉下眼神,細細的思索起來。

這時許道端著一杯茶水,口中說︰「其實你也可以自己回想一下,白骨觀開山立派兩三百年,但觀中的築基道士,算上所謂的觀主,總共也就九個。」

許道呷了口茶水,說︰「而黑山神宴六十年一回,按理來說,觀中道士的數目不應該如此之少。貧道原先只是以為煉氣和築基之間的差距過大,道士們神龍見首不見尾,少有現身,神秘莫測,因此便不甚覺得奇怪。」

「可眼下知曉了白骨觀的真正面貌,卻是可以輕易解釋,觀中不過是在放養吃食罷了。」

听完許道的話,尤冰低頭應聲說︰「能築基的弟子,都已經被道士們吃掉了麼……」

說到這里,她突地抬起頭,目中一時驚疑︰「許道你已經到達煉氣後期了?」

許道自從進入尤冰的洞府之後,便松開了斂息玉鉤,沒有故意掩飾自己的修為。而尤冰剛剛還在驚愕于許道透露出的消息,現在才反應過來。

對于尤冰的驚疑,許道直接點頭,「當日那道士賜給我的法術,已經被我修煉至大成,其便是一門驅物法術,借著這門法術,我已突破到驅物境界,進入煉氣後期。」

一時間,尤冰面上又驚又愕,她口齒張開,望著許道不知該說什麼話,不由喃喃出聲︰「短短月余,煉氣後期……難怪你要立刻離開白骨山。」

許道已經在書信上面講明,道徒一旦晉升至煉氣後期,便會引來道士們的注意。

而許道在閉關時也想過,他是不是要等到離開白骨觀之後,再著手突破境界。只是經過思考,他放棄了這個打算。

「然也。」瞧見尤冰一時失神,許道點著頭,直接問︰「道友可要隨我一起下山,遠離這是非之地?」

尤冰眼中正恍惚著,她听見許道問話,立刻回過神來,但是尤冰卻並未直接出聲應下,而是眉頭緊皺,眼中閃過計較之色。

許道瞧見她這模樣,也沒怎麼感到意外。

他雖然存了想要帶著尤冰一同離開的心思,可是否真要同行,還得看對方的意思。

話說兩人的關系雖然親密,且有了夫妻之實,但也並非是夫妻,而是道侶。尤冰是一名道人,非是凡間的女子,其自然會有自己的考量。

果不其然,尤冰又出聲詢問︰「若是離山,道友的安危可有問題?听聞觀中有魂燈一物,可以追索弟子,判斷生死。」

听見這話,許道面上渾不在意,他笑著對尤冰說︰「這點倒不用擔心,你自己可曾在觀中點過那勞什子魂燈?」

尤冰搖搖頭,顯得有些懵懂。

須知許道在尚未進入煉氣時,便在琢磨著怎麼叛離白骨觀,他自是對此頗有研究,便解釋說︰

「觀中確有魂燈。魂燈此物,可千里追索,判斷門人的生死,但點燃一盞魂燈要花費不少的符錢,觀中只有煉氣後期的道徒,或是即將成就後期的道徒,才會在觀中留下一盞魂燈。」

「即便是點燃了魂燈,道士們可以依靠魂燈追索他人,卻並不能直接通過魂燈進行咒殺,無法威脅性命……至少在白骨觀中,是沒有這個能力的。」

听完許道的解釋,尤冰皺起的眉頭依舊沒有松開,她盯著許道,問︰「但道友如今已是煉氣後期,可有留下魂燈?」

許道搖搖頭說︰「並無。」

「一般而言,觀中弟子去寮院中兌換驅物境界的法術時,方才會被要求留下一盞魂燈,以作鉗制。」

許道臉上露出慶幸似的笑容,「眼下寮院都沒開啟,我又如何去寮院中兌換驅物法術?還多虧了那道士賜下的,否則想要突破到煉氣後期,貧道還得在觀外另尋他法。」

一番話說完,尤冰臉上的神色終于舒緩下來,她朝著許道躬身一禮,口中說︰「恭喜道友了。」

解釋了半天,許道復問︰「道友可願隨我一起離山?」

但出乎意料的是,尤冰緩緩搖了搖頭。

這讓許道眉頭微挑,他本以為講清魂燈一事,對方心中的擔憂就會去掉,卻沒想到尤冰反而直接拒絕了。

當下,許道暗自琢磨起來,尤冰是否在懷疑他所說的話。

未等許道出聲,尤冰似乎識破了他的心思,搖著頭說︰「我並非不相信道友所說之事。」

略一沉吟,尤冰吐聲︰「道友今已是煉氣後期,以道友的天資,怕是不日就要著手準備築基。留在觀中,有危險而無好處,道友須得下山行走,方才大有可為。」

尤冰目中惆悵,又是澀聲說:

「而我,不過是煉氣前期的修為罷了,僅僅是想要突破到煉氣中期,修成大日吐納法,便不知要花費多少錢糧、多少時間。若是追隨道友左右,只是累贅。」

依舊未等許道出聲,尤冰嘴角淺淺一笑,伸手制止了他說話。

「閱讀道友所寫書信時,我心中便已經有決定。剛才詢問魂燈一事,是為道友擔心。若有法子解決魂燈,我繼續留在觀中,定要為道友排遣此憂。」

呼出一口氣,尤冰繼續說︰「好在道友考慮的遠比我周全,無須擔憂此事。」

一番話說完,尤冰明顯透露出心意已決的樣子。

許道望著她,微微沉吟過後,忽地一拱手,說︰「道友既然已經決定,貧道自是不會干涉。只不過……」

「若僅僅是因為‘累贅’一說,就要留在此山中,那麼便是強擄,貧道也要擄道友走了。」

許道盯著尤冰,眼楮微眯。

而尤冰听見此言,臉上頓怔,她本是正襟危坐著,雙手好生疊放在膝上,這下卻不由的微低頭,臉上明顯爬起緋紅之色。

不過僅僅羞澀片刻,尤冰便又抬起頭,吐聲︰「非也!」

其面色沉靜,眼中清亮,且帶著炯炯之色。

「此雖龍潭虎穴,但眼下白骨觀人手匱乏,如何又不是貧道的一場機緣?」

「依貧道之修為,僅僅是煉氣前期,道士們便是要吃,也不會先吃貧道。若按道友信中所言,此次黑山神宴過後,情況或許將與往屆不同……便是一如既往,貧道也可在瀕臨煉氣後期時,再離山尋你不遲。」

尤冰帶著燦爛的笑容,忽地又拿起手上的書信,指著信紙說︰

「除此之外,此亦是大機緣!道友在觀中留下的家當,也可助貧道修行,只是不知等道友再返回道觀時,會不會已經被貧道糟蹋完了。」

許道既然要下山,那些山中帶不走的東西,他索性也就寫在了信中,讓尤冰自行享用。

其中便有靈氣洞府之所在,以及有關白毛風窟中的靈脈一事。

後一點,正是讓尤冰決心留在白骨觀中的一大因素。

尤冰自忖她天資不甚出奇,修為不甚高深,遠不能和許道相比。

與其離山漂泊,前途渺茫,她還不如冒著被道士們吞吃的風險,繼續待在觀中修行。

不說其他,僅僅是許道信中所說的風窟靈脈一事,就已經能讓她道途廣大,遠超常人!

話說完,尤冰伏身大拜,未曾再說一句話。

許道听著,手中捏緊茶杯,面上也是悵然。

世間各有緣法,我之劫難,彼之生機;我之機緣,彼之危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他旋即就哈哈一笑,飲下杯中的茶水,卸掉了悵然。

許道低眼打量著伏在身下的尤冰,打趣說︰「既然如此,道友平白得了貧道的家業,可得補償補償。」

尤冰听見,她閉著眼楮,嘴角露出一線輕松的笑容,隨即揚起精致的面孔,望著許道,眼中揶揄說︰

「老爺想要奴家如何償還?」不經意間,她還伸出舌頭,舌忝了舌忝牙齒。

許道看著面前的女冠,發現她口上雖然稱奴家,但臉上毫無怯意,更比之前要明媚。

窸窣聲響動。

許道撫著對方的青絲,不由吐聲︰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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