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他不是你能傷的

這個女人身軀修長,略顯消瘦。

從這個角度,百里安無法看清楚這個女人的長相,只能看見她柔軟長發間那一截若隱若現的秀頸,如瓷般清朗白皙。

以及獵獵作響的袖袍里,那只傷痕斑駁的右手……

冰冷的發絲帶著幾分夜色的幽涼輕灑在百里安的臉頰上。

溫度極涼,卻十分柔軟溫柔。

不知為何,百里安心中忽然有些難過,指尖都跟著這抹心揪的難受而微微發緊。

小劍滑入袖中,鬼使神差地……

他朝著那個背影伸出了手掌。

指尖尚未觸及,在那風吹蝶散里,宛若隔世的岑靜歲月之中,她緩緩轉過半張臉來。

那側臉在銀蝶逆光之中有著難以描繪的寧靜與神聖。

可是她那雙墨黑的眼瞳里,在倒影出他身影的瞬間,仿似驚起了難以掩飾的波瀾,目光是他看不懂的隱晦與炙熱,宛若灰燼里沉寂的余火。

她看著那只朝她伸來的手掌,薄冷的眼眸里浮現出了一抹淡淡的暖色。

女人薄唇輕動,似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很快她感受到了一個冰冷漠然的視線,淡色的嘴唇輕輕抿起,終是失了言語。

以至于方才還覺得她十分聖然寧靜的面容平添多出了幾分伶仃的味道。

柔若羽絨的長睫低垂,她的目光避開了那只手掌,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女魔君,她隨手打出一只劍蝶,輕柔地落在他的肩頭,給百里安帶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遠遠推至了遠方。

落空的手掌,終究是什麼都沒能握住。

百里安身體不斷朝著深淵落下,一顆心也宛若永無盡頭的不斷落下。

他茫然地蹙起眉頭,混亂的心緒讓他忘了耳側狂嘯的風聲。

離他越來越遠的那張臉,分明就是雲容的臉。

可是,在這一模一樣的皮囊下,他卻仿佛看到了一個永世不安的靈魂。

「你這是在做什麼?!」

看著她肩頭綻出的大片殷紅,鮮血很快轉為黑色,宛若泊泊的毒液浸透骨肉,幸無眼底的殺意頓散而去。

但他勃然大怒,神色愈發瘋狂︰「你在犯什麼蠢!我差一步就能殺了她?!」

巨大的血獸憑空出現在這片空間之中,無翼的血獸卻能夠同載兩人,在這片虛空之中漂浮不墜。

她的目光從百里安墜落消失的方向慢慢收回,用那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眼楮望著他,認真說道︰「是的,你差點殺了他。」

不同于幸無勃然大怒的怒吼聲,她的語氣很低,也很平靜。

但幸無渾身一僵。

因為他清楚知曉,此時此刻,她的憤怒程度絲毫不亞于自己。

她在生氣,十分生氣。

幸無面上的憤怒一點點消散干淨,他將手中萬夜扔至血獸口中吞下。

他無奈嘆了一口氣,語氣慢慢溫和了下來︰「萬夜乃上古禁魔妖刀,其刀氣能夠侵蝕靈脈,若不及時拔除,恐有大隱患。」

她不為所動,目光沉靜地看著他。

幸無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動用禁魔妖刀,讓他身體承受了極大的負荷,此刻他蒼白的面容上已經浮現出了淡淡的死意。

他捂唇低咳了兩聲,神色復雜道︰「你知道的,我不會殺他,你我之間有過約定。」

她看了他的臉色一眼,沒有在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從入鬼山,你先是被小昆侖的百夜洛書所傷,又與第四河苦戰,看似贏得輕松,可她的毒蝶卻已經打入你的魔獄之中,正在侵蝕你的本體。

這只血獸的內部已經開始腐爛,再無法修復你的身軀,你此刻又為殺她而強行取刀,是不想活了嗎?」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楮。」幸無放下捂唇的手,掌心里早已覆滿一片黑血。

他看著掌心里的黑血,眼底一派瘋狂的幽火扭曲燃燒︰「死有什麼可怕的,比死更可怕的苦楚你我都經歷了個遍,真正可怕的是,讓那個怪物還活在這個世上。」

幸無抬起頭來,那仇恨的火焰燒得他整個眼瞳都是焦枯死寂的。

「她尚未完全復活就已經開始朝著這個世界露出毒牙,編織羅網,以獵牧眾生為樂,她是一個唯有死亡與絕望才能取悅到她的惡魔,我不相信在你見到她的那個瞬間,不想她死。」

她看著他,肯定道︰「我想她死。」

她的榮耀,尊嚴,信仰,乃至一切,都曾被那個惡魔踐踏在塵埃里,碎成了一地斑駁。

她不喜殺戮,也厭煩仇恨,但是如果可以,她願以此身落為詛咒,望世間的一切惡意殺戮皆從她體,讓她永世沉淪墮落。

她比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恨她。

可是她……

「可是我更不希望看到他受傷。」黑色的眼楮拂去了所有的漣漪,只余平靜。

她說︰「尤其是不希望他在你手中受傷,哪怕我知道因為約定,你不會真殺他。」

幸無定定地看著她,袖中的拳頭慢慢握緊。

她攏了攏斗篷,將肩頭淒楚的傷勢遮住,闔眸輕聲道︰「幸無,你的手中已經沾染了太多人的鮮血,對于你而言,舉世可殺,蒼生可屠。

或許到了最後萬不得已的一步,為了達成你心中的目的,你甚至連我都會殺,畢竟你狠起來是連自己都可以肆意傷害屠殺的人。

可是即便如此,我不怪你,但是我不允許你的手沾染到他的一絲鮮血。」

她無比認真,甚至音染秋殺之意︰「听清楚我的話,是一絲都不允許有。」

「哪怕是打亂我們的計劃,他,也不是你能傷的人。」

對于這隱隱的威脅之言,幸無並未動怒,他安靜了許久許久,最終緩緩答道︰「我知道了。」

……

……

深淵歸墟,靜寂無聲。

司離許久沒有意識像現在這般陷入昏蒙難定、徘徊于清醒與沉睡之間,將醒未醒之際,她覺得全身好冷,寒意砭骨。

那種冷意並非源自于外界,而是仿佛自四肢百骸深處的骨頭里散發出來的寒冷,似乎要將心口之中那巨大的空虛都凍結。

這種感覺,極像又經歷了一次冰冷的死亡。

很奇怪的感覺,她竟絲毫不覺恐懼,甚至能夠從這熟悉的死亡之中感到一絲安心。

身體的感官逐漸清晰,清越的淙淙流水聲劃過耳畔,很寧和的聲音,寧和到不禁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心與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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