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竟然不如賊

酒過三巡。

唐匹敵看了看羅境,又看了李叱一眼。

李叱這樣的人精,自然明白老唐這一眼的含義。

原本老唐就判斷,羅境可能會在來年春暖之後對豫州有所舉動。

李叱和老唐都明白,這是不智之舉。

但是他倆明白沒有用,因為羅境不這樣想。

老唐也說過,現在的羅境,坐擁最富庶之地,兵多將廣不缺錢,未必听勸。

所以老唐打算在春暖後,帶著隊伍往南移動,隨時準備策應支援。

但這件事,要對羅境說。

就算羅境和李叱的關系再好,該說的還是必須要說。

羅境從一開始的看不起,到後來的認可,再到後來對李叱視若兄弟,這是顯而易見都是。

然而即便如此,但有些線還是不能隨隨便便跨過去。

比如老唐率軍往南移動,如果不和羅境提前知會的話,那麼羅境會怎麼想?

就算是親兄弟,一個在冀州一個在安陽,冀州的人忽然領軍南下,而沒有通知安陽這邊,也不能容忍。

唐匹敵這一眼的意思就是,要和羅境說。

李叱拿起來一根烤羊腿,用刀子把肉一點一點切下來。

切好之後遞給羅境︰「你明年春暖,一定會對豫州動兵的吧。」

羅境伸出去接這盤肉的手在半空之中一停。

片刻後,他笑著把盤子接過來。

「是,必會動兵。」

他看了李叱一眼︰「無需勸我。」

李叱道︰「不勸,就問問。」

羅境道︰「我這次來冀州,可不是來和你們商量什麼軍國大事的。」

他又看了一眼唐匹敵,笑道︰「我只是在這過年的時候,找我的兄弟們團聚。」

李叱和唐匹敵,在羅境這笑容背後看到了一些悲傷。

那悲傷,叫孤獨。

然後兩個人同時醒悟過來,羅境確實是個沒朋友的人。

他父親還在的時候,他是幽州無敵的少將軍,孤獨冷傲。

他父親不在了之後,他更加孤獨冷傲。

他就算想找一些與他差不多的人交朋友,又去何處找呢?

羅境這樣的人交朋友,看的一定不是出身。

而是本事。

你本事和他相差甚遠,你就算是天王老子家里的人,他也一樣看不起你。

而不巧的是,整個幽州境內,誰能和他比肩?

巧合的是,出了幽州之後他就遇到了兩個,一個是李叱,另外一個就是唐匹敵。

三個人似乎都差不多,不管是樣貌身形還是武藝,都是上上之人。

所以你看,羅境這樣的人找朋友,是有門檻的。

一個人,若是家世與他相當,或是比他好,但是本事不如他,他看不起。

若是家世不如他,本事不俗,但是樣貌太丑陋,他還是看不起。

家世如他也好,不如他也好,本事和他差不多,樣貌也不錯,那就可以做朋友。

可能在羅境心里,他這一生至此,最好的朋友就是面前這些人了。

他在幽州都沒有什麼朋友,更何況是在安陽?

所以在這個過年的時候,他才會千里迢迢的趕到冀州來。

羅境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低下頭。

沉默了片刻後他笑了笑道︰「過年了。」

這笑容,苦澀更重。

他說︰「過年了,就只說過年該說的話吧。」

李叱其實本來還是要勸幾句的,他也把羅境當朋友看。

唐匹敵微微搖頭,示意李叱不要再說軍務事。

李叱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笑起來︰「今天你們走運,我忽然來了興致。」

他看向外邊的親兵說道︰「把我的鼓取來。」

李叱起身,活動了一下後說道︰「有陣子沒有說過書,給你們說一段,說的好可是要給賞錢的。」

眾人立刻開心起來,確實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李叱說書了。

當年在雲齋茶樓的那位小先生,可是風靡了整個冀州城。

多少大姑娘小媳婦被他迷的不要不要的,看到他就神魂顛倒。

這可不是什麼夸張的說法,當年的事,如今在場的人很多都親眼見過。

他在台上唱曲兒說書,下邊的人看著他,人人都是花痴臉。

也不是沒有過,有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貴婦人,願意一擲千金包下他。

包下不行的話,一擲千金睡他一次也可以。

那貴夫人曾經說過,小先生這一舉手,一投足,一撩袍,一擺腿,樣樣都勾人魂。

多少次,李叱都以自己還小而拒絕。

當然,是年紀還小。

此時听李叱說要說書,眾人的興致都高漲起來。

不多時,親兵們抬著鼓來了,一面直徑超過五尺的牛皮大戰鼓。

李叱看著那鼓懵了一下。

余九齡連忙吩咐人把鼓抬下去,要的說評書的鼓,可不是這種。

李叱笑道︰「就用這個吧,這個帶勁兒。」

夏侯玉立起身道︰「且等等。」

她轉身離開,不多時,帶著三弦琴回來,笑著說道︰「我給你配曲兒。」

李叱笑著點了點頭。

兩個人一個站在大鼓旁邊,一個坐在不遠處,懷抱三弦琴。

夏侯夫人笑問︰「今日說個什麼典故?」

李叱道︰「听了你們就知道了。」

他看向夏侯玉立,夏侯玉立隨即玉指輕動,稍稍找了找琴音,然後曲聲就響了起來。

李叱道︰「且說那安陽城里,有一員勇將,自認為天下無敵,無人可及,這人姓孟,名為可狄。」

「噫!」

羅境笑道︰「這是要吹噓自己嗎?!」

李叱笑著看了他一眼。

唐匹敵卻在心中嘆了口氣,羅境啊羅境,但願你能明白李叱苦心。

孟可狄因何而敗?

輕敵。

與此同時,南平江南岸。

楚軍大營中。

看著手下人端上來的飯菜,武親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

他問︰「為何如此豐盛?」

手下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們都在害怕,武親王會讓他們把飯菜撤下去。

其實又哪里談的上什麼豐盛,只是三個菜,其中還有兩個是素菜。

快過年了,武親王的餐飯如此簡樸,卻並不是因為他真的是那麼簡樸。

武親王生而富貴,又怎麼會真的簡樸了。

只是因為軍中缺糧。

豫州確實是糧產重地,而且算是武親王的根基之地,但是他連年征戰,靠豫州一地支撐,也已經頗為吃力。

他去冀州打,糧道補給線就從豫州到冀州,他去荊州打,補給線就從豫州到荊州。

越長消耗越大,一石糧食,運送到地方,可能路上就要消耗掉一半。

他大軍所需之糧草,全靠豫州一地,而今又兵分兩路,兩地供應,就算豫州是天下糧倉也會不堪重負。

武親王背後還有曹家,曹家自然不遺余力。

可是在這樣的時代,錢多,未必能買來足夠的糧。

武親王看向手下人為難的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道︰「罷了,下不為例。」

他坐下來,看著這三盤菜,緩了一會兒後說道︰「軍中將士們,一日兩餐,我一餐卻有三菜,不好。」

手下人連忙點頭,暗自松了口氣。

「糧草補給,還有多久到?」

武親王一邊吃一邊問。

手下人道︰「半個月前,軍需主簿安大人親自去催了,至今還沒有回來。」

武親王嗯了一聲,他已經有四五天沒有吃過肉,今日這飯菜確實有些誘人。

可是因為手下人的回答,又突然覺得這葷菜都索然無味起來。

「安和知已經走了半個月了?」

武親王輕輕吐出一口氣。

年前時候,軍需主簿卻離開大營去催糧草補給,這事他都不敢讓士兵們知道。

「豫州府洪大人那邊,已經派人來過三次,說正在籌集,請王爺再稍加寬限。」

武親王點了點頭︰「他也難。」

沉默片刻後,他不再說話,而是大口吃飯。

正因為他知道難,所以哪怕心事沉重,吃起來也沒那麼美味,可還是不能糟蹋了。

三個饅頭三盤菜,吃的干淨。

自從新皇登基以來,武親王就還沒有回過家,幾年來,始終風餐露宿。

「取紙筆來,我要寫奏折。」

武親王緩緩吐出一口氣,想著這次只能是請陛下想想辦法了。

他在信中對皇帝楊競說請陛下酌情分撥一些糧草,豫州一線確實艱難。

他告訴皇帝,如不出意外,安陽一戰,在春暖後便會有個結果。

反賊羅境,必會攻打豫州,他會竭盡全力在南平江將羅境擊敗。

寫完之後,武親王把奏折遞給手下人︰「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京城。」

手下人剛要應一聲,武親王一把又將奏折拿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把奏折扔進不遠處的火盆里。

「王爺,這是何故?」

手下人連忙問了一句。

武親王長嘆一聲道︰「我這邊艱難,陛下那邊何嘗不是一樣的艱難你們都忘了嗎,上個月得到消息,說陛下已經下旨,將宮中支出縮減到了原來的十分之一,吃喝用度的所需,縮減到了原來的二十分之一」

他知道,這份奏折一旦送到都城。

皇帝楊競就算是想盡辦法,也會湊出來一批糧草補給給他。

可是那樣一來,都城里的日子就更加難過了。

東南的大賊到了揚州,距離京州不過六七百里,西南的大賊到了荊州,距離荊州也不過一千多里。

北邊來的大賊,羅境之流,對豫州虎視眈眈。

都城那邊,也許已經很久都沒有收到從各地繳納上來的糧食。

「陛下已經在吃苦了。」

武親王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三個空盤,連菜湯都被他用饅頭擦的干干淨淨的空盤。

看著,所以臉上愧疚之色更濃。

「身為人臣,如何能讓陛下再吃苦?」

武親王搖頭道︰「陛下沒有跟咱們這些做臣子的說過他的苦處,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能和陛下去說,那是為臣者的失職,也是無能。」

他起身道︰「我們自己想想辦法吧。」

武親王往外走的時候,忽然間就想到了一件事,毫無征兆的想起來,可就是這一下,心口好像被刀子扎了。

疼的他一陣窒息,臉色瞬間變得發白。

听聞,冀州那邊風調雨順,而且減免稅賦,分田分糧,百姓們有吃有穿有余錢

可那邊,是大賊李叱控制的地方。

這有道理嗎?

朝廷,不如賊?

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念頭,心口劇痛。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