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這鼓聲少有人知

鼓手和他兩個同伴呆若木雞的站在牢房外邊,片刻後,鼓手忽然嘶吼了一聲,拉開門就要去搶李叱的銀子。

李叱坐在那面牛皮大鼓上看著沖進來的人,想著的是,人真是脆弱。

人脆弱到,隨時都可能發狠。

他把那包銀子扔出牢房,紅著眼楮的鼓手本來已經撲到他身前,看到銀子飛出去,他一轉身又沖了出去。

「銀子是你們的,不要再擾我。」

李叱輕輕嘆了一聲。

他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也許是因為那些年和師父走江湖,看到了太多的人性,這樣的一面那樣的一面。

是千人千面嗎?

不,每個人都有很多面。

也許每個人都有千面。

那三個人對于失而復得的銀子欣喜若狂,此時若再和他們賭,怕是他們也不敢賭了。

他們此時的喜悅,要遠遠超過李叱剛剛把銀子給他們的時候。

雖然銀子還是那包銀子,而且他們還失去了大鼓。

而李叱呢,大鼓在他這了。

「怪不得你做生意能賺到很多錢。」

小侯爺曹獵走到牢房門口,肩膀靠著牆,他看著李叱,像是想看清楚李叱身體里藏著的到底是何方妖孽。

這樣一副漂亮皮囊下邊藏著的,是千年老妖吧。

李叱也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回答。

曹獵就這樣看著李叱看了好一會兒,然後笑了笑︰「若是讓你這樣的人若是掌權,那就太可怕了。」

李叱听到這句話心里微微一震,這話似乎有些深意。

我這樣的人若是掌權那就太可怕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心里想著,也許那就對了。

曹獵看了看那斷開的鎖鏈,又看了看關著牢門。

他問李叱︰「你為什麼不走?」

李叱回答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曹獵沒理解,就算理解了,他也覺得是李叱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就是能躲就躲嗎?

他又不是李叱身邊的人,當然不知道李叱對這句話的理解是什麼。

在李叱看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正確解讀是解決一件事就少一件事。

曹獵拉開門走進牢房,圍著李叱轉了一圈。

他看了看那牛皮大鼓,忽然笑了︰「你費盡周折的贏了這個大鼓,應該不是怕他們吵你吧。」

李叱點頭︰「嗯,不是。」

曹獵又問︰「只是因為地上涼?」

李叱又點頭︰「嗯,是。」

曹獵心說你真是一個神經病啊。

李叱看懂了他的眼神,所以問他︰「你賭過嗎?」

曹獵點頭︰「賭過。」

李叱又問︰「那你賭過屁嗎?」

曹獵皺眉問道︰「什麼意思?」

李叱道︰「你賭每一個都是屁。」

曹獵想了想,忽然覺得這話非常他媽的有道理,他笑的嘴角都在發顫。

所以啊,這就是李叱為什麼不敢輸的原因嗎?

要這麼說的話,費盡周折贏一個大鼓回來坐著玩,也就顯得很有必要了。

他朝著那個鼓手吩咐了一聲︰「你們都滾出去吧。」

那鼓手三人哪里還敢留在這,轉身快步離開。

曹獵朝著外邊喊了一聲︰「餓了,酒菜。」

不多時,一群人魚貫而入,在這牢房里放下了桌椅,又有一道一道菜品端上來,冒著熱氣,散著香味。

李叱倒也不客氣,在曹獵對面坐下來,給曹獵倒了一杯酒,然後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曹獵又笑了︰「你真是不客氣。」

李叱道︰「要先說謝謝嗎?」

曹獵道︰「別客氣。」

兩個人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坐下來,你一杯我一杯。

曹獵是個覺得任何事都很無趣的人,也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美味可以讓他動心。

然而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頓酒就喝的很舒服。

明明李叱沒有勸酒,也沒有客氣,可是他喝一杯,曹獵就喝一杯,他吃一口,曹獵就吃一口。

大概兩刻之後,兩個人就都已經酒足飯飽。

曹獵往後靠了靠,不得不感慨了一句︰「很久沒有吃的這麼舒服了。」

李叱道︰「別客氣。」

這是曹獵剛剛說過的話。

曹獵問︰「你父親一定是個好父親吧。」

李叱道︰「他什麼都一般,唯獨做父親很好。」

停頓了一下,李叱又補充了三個字。

「無敵好。」

曹獵羨慕了。

他的父親也很好,不管他要什麼都給。

從小到大,他沒有缺過任何東西,唯獨缺了父親的陪伴。

但他從不矯情,因為他很清楚事情都是相對的,他有著無比優渥的生活條件,而這些就是他父親用沒時間陪他換來的。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完美,又能賺錢又能陪伴。

他不矯情,可是羨慕。

他問李叱︰「你小時候,你父親陪你的時間多嗎?」

李叱回答︰「你可能不信,我是在他肩膀上長大的。」

那個時候啊,長眉道人總是把他架在肩膀上走路,小李丟丟就是騎在長眉道人的脖子上長大了,這話一點都不為過。

曹獵嘆道︰「怪不得你怕涼。」

李叱愣了愣,笑道︰「你神經病。」

曹獵一怔。

誰敢罵他是神經病?

然而李叱罵了,他卻不覺得這是罵,這應該就是朋友們相處的時候那種聊天的方式吧。

曹獵發現,自己連可以這樣聊天的朋友也沒有。

哪個不是唯唯諾諾,哪個不是小心翼翼,哪個不是溜須拍馬,又有哪個不是阿諛奉承。

他問李叱︰「你的朋友也很多吧。」

李叱點了點頭︰「確實不少。」

曹獵道︰「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朋友是真的朋友,如果是那種表面朋友,我應該比你多。」

李叱道︰「我的朋友沒有表面的。」

曹獵又一次陷入沉思。

「為什麼會這樣?」

他沒有問李叱,而是自言自語了一句。

李叱道︰「因為你出生的地方太高了,絕大部分人都要抬頭看你,從你一出生,他們就不得不抬頭看你。」

曹獵問︰「那是我的錯?」

李叱回答︰「當然不是,誰的錯都不是。」

曹獵道︰「其實我一直都不矯情,我知道自己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就要面對什麼樣的生活,我已經有了九成九的人都不會有的東西,那麼就注定了不能和這九成九的人做朋友。」

李叱因為這句話,對曹獵有了些感悟。

曹獵道︰「你信不信,我這樣的人,犯了天大的錯,連皇帝都不會處罰我?」

李叱點頭︰「信。」

曹獵又道︰「哪怕是遇到了皇族的那些人,他們也會看我臉色。」

李叱再次點頭。

曹獵嘆道︰「可這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我姑姑,因為武親王,畢竟天下只有一個武親王。」

他話鋒一轉,看向李叱道︰「所以我弄死你,根本不算什麼事。」

李叱道︰「就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你這樣的,弄

死我根本不算什麼事的人存在,所以我才讓自己變得厲害了一些。」

曹獵問︰「大概有多厲害?」

李叱起身,走到監牢後牆那,沉默片刻後驟然發力,一腳踹在鐵窗上,窗口崩碎,鐵窗飛了出去。

一瞬間,外邊就傳來一陣陣呼喊聲。

不多時,數不清的甲士從外邊涌進來,把牢門的過道都擠滿了。

弓弩瞄準著李叱,隨時都要發箭。

可李叱此時也已經坐回來,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明白了。」

曹獵點了點頭,起身離開。

那個好像永遠都沒有任何表情的隨從護衛許問君看了李叱一眼,又看了看那崩碎的後窗。

他一言不發的跟著曹獵轉身離開,也只是看了那兩眼而已。

「你怎麼不問問我有事沒事?」

曹獵一邊走一邊問許問君。

許問君回答︰「看過了,小侯爺沒事。」

曹獵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邊走一邊說道︰「他是想告訴我,雖然我這樣的人,弄死他並沒有什麼難的,就好像碾死一只螻蟻一樣,但每個人都只有一條命,每個人都可以拼命,雖然這個世界上絕大部分人拼命的時候,依然是螻蟻,然而不巧的是,他不是螻蟻。」

他問許問君︰「如果他要動手殺我,你擋得住嗎?」

許問君回答︰「不知道。」

曹獵心里嘆了口氣,不知道?

不知道,不就是擋不住嗎。

他身後傳來了一陣鼓聲,不急不緩,這曲子他沒有听過,于是駐足。

仔細听了一會兒,那鼓曲明明不激昂也不猛烈,可是听了之後卻讓人心中隱隱約約像是有一團火要燃起來。

「這是什麼曲子。」

曹獵自言自語了一句。

「獵鼓,又叫壯行鼓。」

許問君的臉色也變了變,似乎對這鼓聲有些感觸。

曹獵問他︰「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這是我北疆老家那邊的獵人們,冬天進山狩獵之前的壯行鼓,我老家在厄爾倫湖邊上,另一邊就是大白山。」

許問君道︰「我們那邊的人很窮苦,靠打漁捕獵為生,每到冬天,大雪封山之後,獵人們就要進山狩獵。」

「大雪封山後,山路難行,無比險惡,一不小心就會葬身在山里,可是又不得不去,因為那個時候狩獵最容易,收獲最多。」

許問君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壯行鼓,因為我們那邊的人很少走出來。」

「明智凶險,卻不得不去。」

曹獵自言自語了這九個字。

「有點意思。」

曹獵笑起來,大步向前。

牢房里。

李叱一邊輕輕敲打著牛皮鼓,落槌很輕。

和著鼓聲,他嘴里輕輕的念叨著什麼。

「山上有惡狼啊,我有獵叉。」

「山上有黑熊啊,我有獵叉。」

「山上有老虎啊,我有獵叉」

「我有獵叉啊都不怕。」

此時曹獵他們早就已經走了,整個牢房里只剩下李叱一個人,所以沒有人為他鼓掌附和。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了風,外邊的風聲和鼓聲顯得那麼配。

鼓與風和聲,是金戈氣。

一夜就這樣過去,風吹了一夜,鼓只響了一陣。

李叱自然是一夜沒睡,他雖然知道這些人還沒有害死他的心,然而獵人啊,在山中狩獵明知四周隨時都會有豺狼虎豹。

不敢睡,不能睡

11月21日,大雪,心情略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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