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兩人面色疲倦，卻都沒有睡。
皇帝一夜腦海里過了無數想法，卻沒有一樣拿定主意的。得了阿哥，並沒有解了之前的困局。
加上先帝跟玉琦的事，翻來覆去的琢磨，有了先帝那一層，對廣祿的忌憚竟沒有那麼深了。
所以自己如今的位子得來並不理所當然。先帝那會子有沒有易儲的決定不好說，但對太後，一定是瞧得極準，連帶對自己也失望，一定是這樣。
而人的際遇，竟然會被茫然無知的一雙手，撥弄的如此迥異。
這樣算起來，皇後，比太後的手腕要溫和許多。跟太後比，今晚上所為真不能算過分。她保全自己的手段，不過搶了寧妃的孩子而已。
這樣強烈的比對，皇帝對皇後生出了同情心。
滿朝文武都算上，他真正能托付的，皇後是不二人選。這樣想來想去，他覺得後背寒涼，幾乎要撐不住。
皇後坐在地上團絨的栽毛毯上，默不作聲。
良久，皇後輕輕道，「天亮了。」
景仁宮一夜的煩擾，到了天亮卻一切有序的開始了。太監宮女灑掃，擦洗，如同什麼都沒發生。
沒過多久，郭謙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皇帝臉色一變，叫了聲進來。
這一聲落在皇後耳朵里听出幾分焦急來。她不動聲色撇眼皇帝，將目光投向簾外。
郭謙捧了金盆進來，後頭小太監忙塞了一個凳子，皇帝就手用溫水淨面。郭謙在皇帝耳邊喁喁低語。
皇帝顯然立刻輕松了許多，望向她一眼。擺擺手，郭謙一擊掌，外頭立即又送進水來，這回是給她這個皇後的。
溫熱的水撲在臉上，瞬間清爽了。
又送茶水進來，皇後飲了一盞，皇帝沒有用茶，又進了一碗參湯。
殿內又靜了下來。皇後肚子有了熱氣，人也活過來了。
「萬歲爺，您等的消息，等到了嗎？」
皇帝一怔，看向皇後。
皇後舉手，將嵌寶的護甲一個個卸下來。一夜未眠，手指頭有些浮腫，竟不好取下。
她微笑，舉起手瞧，「奴才阿瑪贏了，還是二爺贏了？」
皇帝已經不驚奇了。「瞧著你阿瑪出兵的事，你事先知道。朕也不瞞你，不錯，朕一直在等這個消息。你勾結你阿瑪，趁宮里生亂起兵造反，你還敢說你對朕是忠心的？」
皇後笑紋更深，道，「阿哥降生的消息，是奴才傳出去的。不過奴才同時也將消息遞給了二爺。萬歲爺您是奴才的夫君，但您真不懂您的皇後。」
皇帝看向郭謙，郭謙彎腰回稟道，「這麼說就對上了。多尼大人出兵包圍怡王府是亥正時分。那會子雨大，天兒也黑，按理兒神不知鬼不覺。可怡王府里卻顯然早有預備，府里不過百余府兵，等多大人強攻進去，就被包了餃子。怡王從外頭圍了自己的府，卻並不打，還放人回去求救。等多大人帶人來時，在巷子外頭堵了多大人退路。」
皇帝不解道，「朕猜的不錯的話，宮里一發作，外頭你阿瑪就出手對付老二。你阿瑪得手後，自然會逼宮，逼朕立太子。到時朕被他脅迫，又沒有人可制衡，朕便是第二個漢獻帝，你阿瑪挾天子令諸侯。
果然一手好算盤！
只是你為何又給老二遞消息呢？朕不明白，你讓他們二人爭斗，為的什麼？」
皇後嘴角微翹。「這些年，萬歲爺不也夾在他們兩人之間，寢食難安嗎？奴才不過是想替您永除後患，替太子掃清屏障，繼承一個清平天下？萬歲爺怎麼又不懂了呢？」
皇帝擰著眉瞧她，她的狠絕讓自己不寒而栗。
這個女人，竟然是自己的皇後。
入宮之後，她一直都溫良恭謹，後宮在她的手中打理的平順。
可今夜，她一面在宮里搶妃嬪之子，一面出手，將自己阿瑪都算計進來。
「你是要坐山觀虎斗？讓廣祿跟多尼兩敗俱傷。朕只是不明白，要下好這樣大一盤棋，你手里必要有拿捏二人的把柄。這些年朕且難以做到，你深居後宮，又怎麼敢相信自己能拿捏兩個柱國大臣？」
最毒婦人心。皇後不但膽大，甚至有些狂妄。後宮女子她掌控手心，前面的親王大臣，她竟也敢算計？！
皇帝鎖著眉頭，他不懂他身邊怎麼盡是這樣的女子。前面有烏林珠，後面就有舒蘭。
皇後笑意盈盈，眼里幽幽，另有深意。看得皇帝有些眼暈。
「你，，真是不知死活！」皇帝怒道。皇後太草率了。她就算能讓她阿瑪有所顧忌，她又怎麼敢算定廣祿會听她的？廣祿沙場征伐多年，殺人時絕不會手軟。
要不是自己早就派人盯著那兩個人，也早預備了兵馬，今夜說不得就有「逼宮」的戲碼上演。
雖然逼得廣祿多尼翻臉也是他一直的算盤，可其中力道實在難把握。
「萬歲爺，是二爺贏了奴才阿瑪嗎？」皇後反問道。
皇帝坐了回去，熬了一夜，這會子頭暈得厲害。他擺手，示意郭謙告訴皇後。
皇後听了道，「天也亮了，將怡王請進宮說話吧。」
廣祿換了戎裝，人馬浩蕩，到了午門外下馬，早有太監在那里恭候。
皇帝沒有移宮，命就在景仁宮議事。
說是議事，卻也沒留幾個人。畢竟是這樣的大事，若是不謹慎，流言散開，就能引起更大的騷亂。
「多尼呢？」皇帝先問。
廣祿肅立著，依舊恭謹道，「臣弟正要稟告皇上，昨夜多尼引兵作亂，私自調兵圍了臣弟的府邸，意圖殺了臣弟。」
「你把他怎樣了？」皇帝急忙問道。郭謙的消息，廣祿擒獲了多尼。依著廣祿的性子，殺了多尼也是可能的。亂戰之中，多尼有很多死法。
「臣弟將他羈押起來了。特來請旨意。」廣祿沉聲道。
皇後在一旁听了自己阿瑪無事，便不再掛心。
不能傷了阿瑪性命，這是自己跟廣祿之前的約定。
皇帝跟廣祿君臣繼續問答，她便不在意了。
今晚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也都順著自己的意思。接下來，不該發生的，才最要緊。稍有不慎，自己便死無葬身之地。她要留足全幅精神，等著。